溫鈞野不過一會兒便出來了。他身上還帶着未褪的慵懶,發間微亂,顯然是方才被喚醒,身上隻穿了一件家常的衣袍,上頭繡着暗色蝠紋,貴氣中多了份别的世家公子不曾有的不羁和随性。他見屋中多了蕙甯,神色有一瞬的錯愕,卻什麼也沒說,隻默默在下首坐下,低頭盯着地面,像是在琢磨什麼心事。
陽光斜斜落在他肩頭,把少年人單薄的影子投在地上,也照亮了他眉目間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别扭。
趙夫人見狀,忙笑着活絡氣氛:“鈞野,吳老先生給咱們送來了一壇好酒,你晚上記得和你父親、兄長一同嘗嘗。”
蕙甯溫婉地笑着起身,輕聲道:“不過是家中表哥自釀的小玩意,不是什麼珍貴之物,隻望夫人不嫌棄。”陽光穿過雕花窗格,在她裙裾上烙下蝴蝶狀的暗紋,恍若千百隻振翅欲飛的銀蝶,平添一份從容大氣。
趙夫人連連謙辭,笑意盈盈。
蕙甯見氣氛已暖,便走到溫鈞野跟前,鄭重福了一禮,聲音柔和卻分外鄭重:“多謝溫公子昨日舍身相救,救我外祖父于危難之中,此恩此情,蕙甯銘記在心。”說這話時,她的眸光澄澈,語氣裡滿是發自内心的感恩。
于她而言,父母雙亡後,外公便是天底下最親的人,外公更是如珠如寶地将她帶大。
溫鈞野聽她如此正式,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他向來不慣應付這種場面,磨蹭了幾下才站起來,手指在衣角上蹭了蹭,最後還是伸手在蕙甯手腕處虛虛一搭,輕輕一用力将她扶起,又趕緊撤回雙手,動作生澀而笨拙,臉上微微發燙,低聲道:“小事……我也是,路過罷了。”
趙夫人在旁看着,忍不住打趣兒道:“蕙甯姑娘,不是我偏袒自家孩子,這次鈞野為了救吳老先生,自己也受了傷,手臂到現在還疼着呢。他嘴上不說,心裡其實記挂着吳老先生。這孩子啊,從小就跟個悶葫蘆似的,嘴硬心軟。”
蕙甯聞言,連忙關切道:“溫公子既然受了傷,酒水還是少沾為好,跌打損傷最忌飲酒。”
溫鈞野一愣,沒想到她會關心自己,擡頭偷偷看了母親一眼,眼裡分明有些埋怨。趙夫人見了,笑得促狹:“聽見沒有?姑娘讓你少喝,你可得聽。”
氣氛一時柔和了許多,閑話了一會兒,趙夫人笑着吩咐道:“鈞野,你送蕙甯姑娘出去吧。”
溫鈞野點點頭,他走在前頭,蕙甯在後,兩人間隔着三兩步的距離。院中花影斑駁,風中帶着淺淡的花香拂過,衣袖輕揚,仿佛時間都慢了下來。兩人誰也沒說話,空氣中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靜谧。
快到府門時,遠遠便見門口停着一輛雕花馬車,車旁立着一位俊朗的青年,正是謝逢舟。他身側站着一位穿着華美、容貌明麗的少女,眉眼間自帶幾分驕矜與靈秀。那一身華服、那一抹明麗,襯得她像春日初綻的海棠,豔而不俗。
想來,這位便是琅琊公主了。
琅琊公主,小字止漪,自幼養在深宮,肌膚細膩如瓷,眸子裡卻藏着江水春風的靈氣。她與溫鈞野相識多年,兩小無猜。因同金城郡主親厚,便也學着喚溫鈞野一聲“表哥”。
小公主天性純良,性子活潑靈動,尤仰慕溫鈞野那一身少年意氣,上樹捉鳥,下水摸魚,都成了她心中的英雄事迹。那回她央求溫鈞野帶自己私出宮門,軟磨硬泡,最終如願以償。
成婚之後,她還未曾登門拜訪靖國公府。聽說昨日溫鈞野在街頭鬧出了些風波,便攜着新婚丈夫謝逢舟一同前來探望。兩人攜手而至,誰料一進府門,便撞見了蕙甯。
謝逢舟一時怔住,目光仿佛在時光的罅隙間遊移。
蕙甯低垂着眼,微微福了一禮,聲音裡帶着強自克制的顫抖:“小女見過謝大人,見過琅琊公主。”
公主依偎在謝逢舟身側,身姿纖巧,眉眼含笑,宛若三月杏花,帶着新奇與好奇望向蕙甯:“請問這位姑娘是……”
謝逢舟唇角微動,卻終究沒有出聲。
溫鈞野搶先一步笑道:“這是大提舉吳大人的外孫女,雲姑娘,雲蕙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