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聽罷,唇邊浮現出一抹腼腆笑意,和蕙甯不輕不重地寒暄了幾句,便又轉頭關切地問溫鈞野:“你的傷可好了?”
蕙甯始終神色溫婉,語調平穩柔和,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隻是禮數周到毫無錯處:“謝大人、公主,家中尚有瑣事,小女便不叨擾幾位叙舊了。告辭。”話落,便轉身離去,自始至終,不曾再看謝逢舟一眼,謝逢舟也隻能瞧見蕙甯耳邊碧玺耳墜子,随着她的動作泛着晶亮的光,浮現出往昔有些模糊的畫面。
不見面時總想着是否可以再見一面。見了面才驚覺早已經是滄海桑田。
相見不如不見。
溫鈞野按禮送了幾步,心頭卻泛起莫名的憂慮。自梨山一别,雲蕙甯的臉色似乎愈發蒼白,身形也清瘦了不少,往日的神采飛揚仿佛被塵世瑣事磨平了棱角。他向來粗枝大葉,隻能隐約覺得她或許是病了,卻說不出更多。
謝逢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蕙甯離開的方向,神色裡有一瞬的失神。夜市的瑟瑟珠,踏青的那首詞,燈籠下的告白,還有那隻風筝……都在那抹遠去的青影裡碎成齑粉。
公主還在一旁笑語盈盈,仿佛并未察覺到空氣中那隐約流轉的情緒。她輕聲說着什麼,語調溫柔如水,忽然意識到謝逢舟心不在焉。舉目望去,謝逢舟卻已經收回了目光和公主說:“那我們進去吧。”
薔薇花落,秋風微起,金瓦朱牆的皇城也添了幾分涼意。
此時宮裡新晉一位寵妃,因一副天賜的好嗓子,将聖上迷得神魂颠倒。她便是昭妃娘娘。一朝得寵,便如“春風拂檻露華濃”,六宮粉黛瞬時失了顔色。昭妃娘娘生得美豔,卻又柔婉聰慧,堪稱皇帝身側的解語花。說話一雙明眸,清亮婉轉,總能将帝王的心思柔柔地繞上一圈。
而這位昭妃娘娘,原不是别人,正是趙夫人最小的胞妹。宮門深深,姐妹情誼卻未曾因榮寵而淡薄。趙夫人素日極少入宮,這日卻得了懿旨,特地前來與昭妃娘娘小聚。兩人落座于窗前,窗外一樹桂花,暗香浮動。昭妃手執玉盞,屏退了侍女,低聲與趙夫人說起皇帝近來心事。
“陛下近來常常夜不能寐,說起靖國公府,終究是放心不下。”昭妃語帶憂色,低聲道,“說到底,還是挂念着姐夫手中的兵權。陛下龍心多疑,如今朝局風雨欲來,稍有風聲便要猜忌。”
趙夫人聞言,眉宇間不由添了幾分愁緒。她當然知道宮闱之中風雨無常,世家門第的榮枯,不過轉瞬之間。
昭妃柔聲寬慰:“姐姐寬心。陛下雖心有芥蒂,卻也念着舊情,隻要我們步步謹慎,也不至于無路可走。”說着,她略一沉吟,又附在趙夫人耳畔低語了幾句,提出幾條權宜之計。末了,忽然一笑,眉目流轉間多了些少女的俏皮:“對了,鈞野近來可還安好?上次聽說他在街市鬧了些風波,可别叫大人操心。”
趙夫人聞言,苦笑搖頭:“哪裡有什麼好姑娘肯嫁給他?性子頑劣,成日惹事。我心裡倒真惦記着一位,隻可惜,總覺着我家這混小子配不上人家。”
昭妃娘娘聞言,眸中泛起好奇:“是哪家的姑娘?說來聽聽。”趙夫人低聲在她耳畔細語幾句,昭妃聞之微微一怔,似有些意外。她正待再問,忽聽殿外傳來一陣輕快腳步聲,随即宮女進來回禀:“琅琊公主說是前來給娘娘請安。”
昭妃驚奇:“好端端的,公主怎會突然入宮?”
一旁貼身宮女悄聲解釋:“似乎是公主與驸馬鬧了别扭,公主心煩意亂,便回宮小住幾日。驸馬也被皇帝召入宮中訓斥了。可是公主還是不高興,沒說立刻回去。”
昭妃歎息一聲,輕搖螓首,唏噓道:“好好一段天賜良緣,也有這般磕磕碰碰。想來世間團圓美滿,不過鏡花水月罷了。就算是金枝玉葉也有求不來的事情。”
趙夫人見此情景,知趣地不再多言,欠身道别,昭妃點頭,柔聲囑咐幾句,又命宮人相送,一路上趙夫人的心裡都沉甸甸地揣着事兒。
待到黃昏時分,溫如飛下朝歸來,趙夫人便與他細說宮中情形,昭妃所給指點,夫妻二人心頭百感交集。溫如飛年歲已高,心頭早無昔日的鋒芒,反倒多了幾分謹慎與清醒。如今惹得皇帝多疑,焉能不生退意?
夫妻合計數日,終有一策,隻是這計策成敗,還得看昭妃娘娘能否于枕邊助力一二。
窗外天色漸暗,檐下秋蟲低鳴。宮牆内外,風雲變幻,無聲處自有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