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祖卿見狀,問道:“鈞野,今日是好日子,難得熱鬧一回,不如喝點酒。你是喜歡杏花樓,還是核桃曲?”
溫鈞野聞言,眼裡總算浮起一絲光彩,他答得爽快:“杏花樓便好。”少年意氣風發,杏花樓的酒烈而不燥,正合他的脾氣。
吳祖卿原本備了幾壇自家釀的梅子青釀,想着新郎官年紀輕,怕他嫌棄梅酒太淡,便吩咐管家趕緊去備一壺杏花樓。
席間的氣氛如秋日午後院落裡的風,溫軟而安靜。吳祖卿與蕙甯坐在上首,祖孫倆低聲交談,時而說起家中舊事,時而談及往年趣聞,偶爾一句詩詞曲賦點綴其間。蕙甯應對自如,唇角常帶笑意,是溫鈞野沒有見過的笑意。
而他卻像個闖入别人的世界的外人,坐在一旁,筷子捏在指間,時不時夾幾口菜,卻始終插不上話。那些詩書風雅、家族轶事,于他而言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見的簾幕,浮在雲端,任他怎麼努力,也難以參透其中的門道。他本想偶爾插上一句,奈何話到嘴邊卻發覺腦海裡空空如也,隻好悻悻地悶頭吃飯。
席間,吳祖卿偶爾想起這位新姑爺,便舉杯勸酒,語氣裡帶着幾分長輩的厚意,可始終算不得親切。溫鈞野一腔少年意氣,自然悉數喝下,不肯示弱。
杏花樓的酒初入口時并不烈,甚至帶着一絲杏仁的清香,溫潤如玉,叫人不覺醉意。可真正的後勁卻如潮水暗湧,悄無聲息地席卷而來。酒過三巡,溫鈞野便覺得頭暈腦脹,眼前人影都開始晃動起來,臉上也泛起一抹醉人的酡紅,猶如三月桃花,豔而不俗。
他本來五官生得極好,平日裡總帶着些許少年郎的桀骜與任性,今日在酒意浸染之下,卻添了幾分難得的溫順與可愛。眼神迷蒙,睫毛上仿佛還挂着一層淡淡的水汽,讓人看了忍不住發笑。
席間丫鬟們膽子大些的,便低聲竊語,掩口偷笑,聲音像風穿過竹林,碎碎細細,溫鈞野卻聽不分明,隻覺耳邊嗡嗡作響,世界也仿佛變得遙遠而模糊。
他歪靠在廊下的長椅上,一隻手胡亂扶着額角,太陽灑在他青綠色衣袖上。他半睜着眼,一會兒望着檐下懸着的風鈴出神,一會兒又呆呆地看向院中盛開的菊花叢。身邊的人聲嘈嘈切切,似近似遠,卻分辨不清誰在說什麼。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多了個人的影子。南方在一旁小聲嘟囔着,語氣裡也是關切:“少奶奶,您看吧,小的早說爺酒量不濟,他還偏要逞能,喝成這樣了。”
蕙甯這會兒剛陪外祖父在書房下了幾盤棋,席間還沒怎麼注意溫鈞野,如今一看,果然見他醉得不輕。她忍不住彎下腰,手指在他半阖的眼前晃了晃,語氣裡帶着一點點調侃:“喂,怎麼樣?要不要給你熬碗醒酒湯?”
南方忙道:“要不,還是把爺先扶到屋裡去歇着吧。醒酒湯晚點再說,估摸着睡一覺就好了。”
蕙甯點點頭,吩咐南方和幾個小厮将溫鈞野小心翼翼地扶進東廂房。溫鈞野醉眼惺忪,腳步虛浮,整個人幾乎挂在南方身上,嘴裡還嘟囔着什麼,像是夢呓。蕙甯見人已經安頓妥當,又叮囑丫鬟仔細照看,千萬别叫他着了涼,轉身便又回書房陪外祖父。
溫鈞野醒來的時候,天光已微微染上暮色,秋日的餘晖透過窗棂,将一縷縷金色柔和地灑在屋内。他隻覺得腦袋昏沉,四肢發軟,仿佛整個人都泡在酒裡,連呼吸都帶着殘存的醉意。
窗下的南方正靠在踏上小憩,聽見床上的響動,立刻一個激靈,忙不疊地湊上來:“爺,您醒啦?覺得好點了嗎?”
溫鈞野揉了揉太陽穴,嗓子幹得像嚼了一把秋草,火燒火燎得疼,聲音低啞得厲害:“我這是……這是在哪兒?怎麼回事?”
南方笑着把一杯溫水遞到他手邊,語氣裡透着一絲調皮:“爺,您先喝口水。剛才喝多了,這是在吳府的客房裡呢。中午席上喝得太痛快,結果醉得不省人事,睡了一下午。少奶奶讓我守着您,怕您着涼。”
溫鈞野抿了幾口水,原本胸口的燥熱漸漸褪去。他眼神慢慢清明起來,環顧四周,這屋子陳設極簡,幾乎沒有什麼裝飾,哪怕床帳頂上也幹幹淨淨,連一點花紋都沒有,隻有窗外秋風吹動梧桐葉沙沙作響,帶進幾分寂寥。他撇了撇嘴,語氣裡透着點不滿與幽怨:“她的房間怎麼這麼冷清?”
“誰?”
溫鈞野沒好氣地開口:“雲蕙甯。”
南方笑道:“這哪裡是少奶奶的閨房,這是人家吳府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