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鈞野聽了心裡更不是滋味。他悶悶地側過身去,手指在床闆上不甘地敲了兩下,沒什麼力氣,反倒震得手心發麻。
南方見他這副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隻試探着說:“那,小的去請少奶奶過來?”溫鈞野沒什麼反應,也不說不讓去,南方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屋子裡一時靜下來,隻剩下溫鈞野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秋天的傍晚,天色轉涼,空氣裡帶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清冷。他盯着素淨的帳頂發呆,心裡卻翻江倒海。
沒過多久,南方就帶着蕙甯進來了,身後還跟着绛珠端着一盅熱氣騰騰的湯。蕙甯走到床邊,俯身看了看溫鈞野,耐心問着:“你醒了?身子還難受嗎?沒事喝那麼多酒,逞強做什麼?”
溫鈞野正窩着氣,懶得理她,隻翻了個身,把後腦勺對着她。原以為她會來和自己說兩句話,可沒想到蕙甯隻是吩咐說:“把湯放下吧,南方,一會兒記得讓爺喝掉。”正說着,檀雲快步進來,壓低了聲音:“少奶奶,外頭有人送了封信,好像是表公子的家仆,說有急事。”
蕙甯一聽,眸光立刻亮了些,轉身把手裡的帕子一收,說笑着和檀雲一同出去了。
溫鈞野本來窩着火,見她轉身就走,心裡更不是滋味。他掙紮着坐起來,想喊住她,話到了嘴邊,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生生噎了回去。
屋裡靜了一瞬,隻剩他一個人怔怔地盯着門口發呆。
南方見狀,連忙端起那碗熱湯遞過來,嬉皮笑臉地勸道:“爺,别生氣了,趁熱把湯喝了吧,暖暖身子。”
溫鈞野接過碗,低頭一聞,有股淡淡的羊肉香,卻沒有腥膻味,湯色乳白,隐約能看到幾粒糯米浮在表面。他喝了一口,湯汁溫潤,帶着陳皮的清香,胃裡頓時暖了起來,整個人也緩過神。他漫不經心地問:“這是什麼湯?”
南方答得細緻:“檀雲姑娘說是三陽湯,用的是秋羊肉和冷山泉水,還放了糯米、陳皮、姜絲,說是少奶奶親自給爺熬的,怕您酒後着涼。”
溫鈞野聽到最後一句,心裡那一點郁氣終于消解了些。嘴角勾了勾,雖然強撐着闆着臉,心裡卻忍不住升起一絲暖意。他低聲又問:“方才,是說誰捎來的信?”
“哦,好像是吳府的表少爺,聽說是少奶奶的表哥。”南方嘴快,話說得直白。
溫鈞野聽了,心裡那點不舒服就像秋日午後的陰雲,越積越厚。本來喝了幾口熱湯,胃裡暖洋洋的,卻也沒了滋味。他将碗遞回去,擺了擺手示意南方收走,自己又栽在床上,閉着眼眯了會兒,腦子裡卻亂糟糟的,翻來覆去都是剛才聽見的“表哥”二字,堵得他胸口發悶。
過了一會兒,他終究還是不安分地起了身。外頭的天已徹底沉入暮色,院子裡一樹梧桐葉在風中簌簌作響,落葉如同金黃的羽毛,悄無聲息地鋪在青石小徑上。他整理好衣襟,步履略有些飄忽,終是去了前廳。
廳堂内燈火明亮,秋夜的涼意被驅散得無影無蹤。吳祖卿正坐在上首,眉開眼笑,手中還握着一封剛拆開的書信。蕙甯坐在他身側,臉上也帶着掩飾不住的喜色,珍珠墜子随着她的笑聲輕顫。
“你表哥遊曆在外這麼久,也不知如今都變成什麼模樣了。”吳祖卿語氣裡滿是感慨,眉眼間卻有止不住的歡喜,“如今他要是站在我面前,怕是認不出來了。”
蕙甯眨眨眼,帶着點頑皮,玩笑道:“您還是别認出來的好,省得表哥又把您氣得吹胡子瞪眼。”
溫鈞野聽着屋内談笑,心頭五味雜陳。他輕輕咳了一聲,算是提醒自己來了。兩人這才注意到他。
“杏花樓後勁兒大,也怨我沒攔着你,讓你醉了一下午,”吳祖卿笑着招手,讓他過來,又将手裡的書信揚了揚,語氣裡滿是愉悅,“家裡今兒可有好消息——我那不孝外孫子,總算舍得回來看看老頭我了。他這人喜歡舞刀弄槍,你們到時候見見,說不定能成知己呢。”
溫鈞野臉上還帶着未褪的紅暈,聞言有些僵硬地點點頭,嗓音低啞:“他、他是從哪裡回來的?”
“蜀中。信裡說帶了上好的蜀錦,打算給你們做幾套新衣裳。蜀錦細膩柔滑,可是好物件。”
蕙甯聽着,回憶起什麼,嗓音輕快:“我倒更惦記表哥做的鴛鴦脍。上回吃了以後,就一直念着。鲙下玉盤紅縷細,酒開金甕綠醅濃。光是想想,就食指大動。”她笑起來,仿佛秋水泛起的漣漪,溫柔又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