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甯靜靜坐着,眉目間有隐約思緒流轉。溫鈞野見她神色安靜,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帶了點遲疑的好奇:“你表哥,是做什麼的?”
她低頭,銀剪子“咔”地截斷絲線,動作溫柔細緻,想起陳輕霄,笑容一下子變得真切起來,眉眼彎彎的,有幾分久别重逢的親切和感慨:“表哥不是什麼大人物,三年前會試落榜,心裡不服氣,就出去遊曆了。現在估計是玩夠了,想回來了。”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溫鈞野身上,帶着點笑意:“他也是習武之人,說不定你們還能切磋切磋。”
溫鈞野聽她話語輕描淡寫,卻聽出來那份親近與欣賞,他哼了一聲,嘴裡嘟囔着:“那得看看他武藝如何了。”
蕙甯聲音柔和下來:“表哥不隻是會武,還會釀酒。我從前送到府上的梅子青釀,就是他親手釀的。他還喜歡做飯,不過每次下廚,總要來我這兒讨一雙新鞋穿。說是穿着我做的鞋,才算有家的感覺。”她說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舊日溫情輕輕漫上心頭:“小時候他還說,等我成婚那天一定趕回來。可惜這次賜婚太倉促,他也沒趕上。”
溫鈞野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對蕙甯知之甚少,他下意識開口:“那你父母呢?”話音剛落,心裡便咯噔一下。若她父母健在,婚禮上怎會不見蹤影?這般問話,分明是觸了人心頭的疤。
他懊惱地擡手拍了拍腦門,眉頭擰成一團,嘴裡嘟囔着:“我這嘴,真是……”說着索性掄圓了胳膊,給了自己一巴掌,力道還不小,臉上立時浮現一片紅痕。
蕙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攔:“你幹嘛好端端打自己?”
檀雲和绛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緊接着又覺得有些好笑,忍着笑意聽蕙甯吩咐,準備去拿消腫的藥膏。
溫鈞野連連擺手,連說不用,臉上還帶着點不好意思的赧色。
蕙甯沉靜片刻,還是開口:“其實也沒什麼。我爹原本在徽州做布政使司,與我舅舅有些交情,因而得以與我娘親相識。外公覺得我爹忠厚君子,便允了這樁婚事。成親後,娘親随我爹回了徽州,第二年我出生。可惜好景不長,我九歲那年,徽州大水,我爹親自帶着人去加固堤壩,日夜操勞染了風寒,轉成肺癰,沒多久就去了。”
屋内燈光映着她的側臉,眉眼溫柔,唯有眼角那一點微光,像是夜色裡未幹的露珠。她接着道:“我娘自此一病不起。聽人說她哭了整夜,眼睛都腫成核桃。有一天清晨,她忽然咳血,沒多久也走了。外公見我可憐,就把我接回京裡,照應我這些年。說是外孫女,其實待我比親閨女都親。”
溫鈞野聽她講得淡然,心裡卻泛起一陣澀意。他嗓子有些發緊,粗聲粗氣地安慰道:“算了,這事就别提了。”
蕙甯低頭輕輕歎息,語氣溫和,像是替他、也替自己寬慰着:“其實都過去許多年了,如今說起來,隻是感傷罷了。再說,有外公陪着,我也沒覺得缺了什麼。我是真心敬愛外公,他也一直疼我。”
秋夜靜谧,風過梧桐,葉影斑駁,落在窗紙上,宛如一幅水墨畫。溫鈞野靠在床頭,雙手枕在腦後,望着屋頂的橫梁出神。白日裡昏睡得多,夜裡反倒沒有半分睡意,回想着和蕙甯的交談,隻覺得心裡沉甸甸得,說不出的滋味兒。
趙夫人原本是讓蕙甯在吳府多住幾日,說是新婦初入門,總得安頓安頓。可蕙甯第二天一早便收拾好細軟,與溫鈞野一起回了國公府。吳祖卿自是又給她備了一大堆東西,一些是送人的禮物,一些則是單獨給蕙甯得。
回到國公府,秋陽尚好,天色澄澈。蕙甯換了家常衣裳,卷起袖子,親自整理博古架上的擺設,邊上還堆着一大箱子書,有些是醫書,有些是舊年間留下的詩稿。
趙夫人進來的時候,正見蕙甯給架子上的擺件分類。趙夫人唇角含笑,輕敲了敲門框,語氣裡帶着幾分打趣:“怎麼,一回來就這麼忙活?”
蕙甯聞聲擡頭,見是趙夫人,忙将手裡的活計放下,快步迎上前,神色恭敬:“娘親您來了。快請坐。都是丫頭們不頂用,您來了也不曉得通報一聲,真是鋸了嘴的葫蘆。等會兒我一個個收拾她們。”
趙夫人含笑落座,神色慈和地看着蕙甯,見身旁丫鬟端上新煮的茶湯和各色點心,便随意揮了揮手柔聲道:“不妨礙,是我讓她們别來打擾你。你剛回府,省得被一群人圍着頭疼。”桌上的點心小巧玲珑,色澤誘人,糕面點綴着松子與花瓣。趙夫人随手拿起一塊,細細端詳,笑道:“這點心瞧着新鮮精緻,是從你們吳家帶來的吧?吳老先生最是疼愛你。”
蕙甯點頭,溫柔地笑:“正是。還有些小物件,原想着等會兒分送到各房,可巧您先來了。”說罷,她起身從錦盒裡取出一柄三鑲玉的如意和一副素色藥玉護腕,雙手奉上:“娘親,這如意寓意吉祥,護腕是些新巧玩意兒,還請您莫要嫌棄。”
趙夫人接過如意與護腕,玉石溫潤,秋光下仿佛氤氲着一層淡淡玉輝。她把如意在掌心細細摩挲,又笑着将護腕戴上,略感新奇:“我這粗人,平日隻會擺弄些家務,這如意倒像是供着的寶貝,怕是會被我糟蹋了。倒是這護腕,巧得很。”
蕙甯輕聲解釋:“這護腕夾層裡封着川芎、艾草等藥材,常溫下能慢慢透出藥香。醫書上說,玉與藥氣相通,能順氣活血,緩解筋骨勞損。娘親您日常事多,戴着能養養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