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鈞野原本是想窩在府裡歇上一日的,怎奈三五個狐朋狗友執意來拉他去看打馬球,說得天花亂墜,非去不可。他還沒來得及推辭,趙夫人便早早撂下一句:“你在家也隻是礙手礙腳,出去走走也好。”話音一落,便叫人将他“請”了出去。
話雖如此,趙夫人自己都覺得有些稀奇。往常是叫也叫不回來,今兒個他居然像隻安靜的貓窩在院子裡,倒叫她心裡起了幾分狐疑與欣慰交織的滋味。
院中人手忙腳亂地動了起來,趁着晴好天氣,将屋裡屋外都翻揀整理一遍。簾幕換了,簟褥曬了,角落裡的沉箱也一一打開來,将換季衣裳一件件地拿出來晾曬陳風。
舒言身子本就不大好,又因前幾日戲樓之事驚了心神,才走了幾趟院子便有些支撐不住。溫鈞珩心疼妻子,趙夫人自然不好多使喚,便由蕙甯挑了大梁,一一張羅着各院的安排。
檀雲從書房那邊回來,小心問道:“三爺的書房要不要一并歸攏?裡頭有幾處似乎久未翻動,櫃頂積了些塵。”
蕙甯手中正翻着一本賬簿,聞言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其中一頁做了朱筆标記的地方,擡頭說道:“那是三爺的屋子,書房擺設向來講究,還是别随意更動。回頭等他回來,自己看着辦,咱們别多插手。”說完便将賬簿合上,抱在懷裡,徑自往趙夫人屋裡去了。
趙夫人正靠在榻上歇息,手邊一盞茶冒着細細熱氣。見她進來,眼角含笑,調侃道:“你這孩子,都累了一天了,怎麼不去歇着?跑我這來做什麼?我讓人給你斟了熱茶。”
蕙甯笑了笑,坐在她身側,語氣卻比尋常更為鄭重:“娘親,我有一件事,想與您商量商量。”
趙夫人見她神色認真,手中還抱着賬本,不由得坐直了些,放下茶盞問道:“你說,是何事?”
蕙甯将賬本攤開,翻到事先做了記号的一頁,說道:“兒媳按着您吩咐,粗粗看了賬簿。見兩個弟妹如今都在書院讀書,心中想着,不如在府裡設一處家塾,請幾位先生回來,讓弟妹在家中讀書,不知娘親意下如何?”
趙夫人聽得一愣,嘴角笑意淡了些:“家塾?”
“是。”蕙甯點頭,眼眸沉靜如水,“兒媳細看了幾年的賬目,僅僅弟妹兩人外出求學,一年下來便花去将近百兩紋銀。”
“百兩?”趙夫人微挑眉,似是有些吃驚。
蕙甯點頭,語氣從容:“馬匹、車夫工錢、衣物更替,再加上随行下人的三餐五事,全都是細碎卻堆積如山的開銷。”
她低頭輕輕笑着,謙順溫婉:“我知道國公府家底殷實,百兩銀子對咱們來說或許算不得什麼。賬本上不過是一筆朱砂勾過的數目,可若細細思量——去年外公修西郊的别院,半年不過才花二三十兩;我那陪嫁的水田,一年租子也不過四五十兩。花銀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花得沒有聲響。”
趙夫人輕抿一口茶,神色漸漸轉為凝重。
“弟妹每日車馬仆從、衣着行頭,雖說是為了讀書求學,可旁人看在眼裡,不過是‘靖國公府闊綽’的虛名。”蕙甯語調平緩,“不如将銀子用在刀刃上,設個家塾,不僅弟妹可在家中安心讀書,也便于爹娘親自過問,督教學問品行。”
趙夫人聽得入神,沉吟片刻,卻仍有顧慮:“我這個人糙慣了,不大懂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道理。隻是……這設家塾一事,說是好,可若被聖上知曉,會不會惹出個僭越的罪名?這事……可不是鬧着玩的。”
蕙甯娓娓道來,聲音柔而不弱:“兒媳是這樣想的,設立家塾,最要緊的是能使弟弟妹妹得益。寒暑交替,書院來回奔波,不免風霜侵體,如今年紀尚小,若真落下病根,豈不是因小失大?而若請夫子入府講學,不僅安心,學業成效也必勝于外。”
她頓了頓,眉眼溫柔如水,卻透出一絲笃定:“其二,便是開支之事。娘親閱賬多年,自知這筆銀子雖不顯山露水,年年累積,也不是個小數目。若統一置辦文房用具,由内管采買,自能防止有人中飽私囊。且弟妹日後學業漸重,這等小事難免漸增,若不從根上理順,久而久之,怕要生出旁枝。”
趙夫人聽到此處,已連連點頭,正要開口,卻見蕙甯神色微斂,又繼續道:“其三,便是大局之慮。兒媳近日從外祖那裡得知,如今聖上心中對國公府仍存幾分疑慮,多是因父親掌兵太重,兵馬調度極敏,自然忌憚。”
她語聲不高,卻句句清晰:“既如此,兒媳鬥膽建議,不如将一處舊校場稍作改整,改作書齋與家塾之地,名為教書育人,實則也暗寓主動削兵。将護院中幾位識字的老人充作塾丁、雜役,既可用現成之人,又不見兵力鋪張,聖上若得風聲,自然也可見父親有‘棄武從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