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飛兄,我這正說派人去知會你呢,沒想到你們一起來了,鄉親們啊都沒事,在别院後面,走吧。”
跟随着司穆來到後院,偏廳和院外擠着四五十人,卻非常安靜,隻能聽見老人和婦女輕聲哄孩子的聲音,孩子們本是調皮搗蛋的年級,眼裡卻也被憂愁和恐懼奪去了光芒,隻有少數幾個年紀最小的,聚在一起玩着類似翻花繩的遊戲,整個院子的氣氛,如同陰雲籠罩,随時會下雨。
坐在門口的小孩看見來人,猛一下站起沖過來,“飛叔!”
其他人聽見後,也紛紛向沙飛聚集而來。
看見沙飛和鄉親團聚,互相關心問候的場景,淮玥心裡一陣感動。
但在這觀望中,她還有了更大的發現,那便是這群不起眼的、被生活磨砺成滄桑模樣的人中,不乏有天賦、才能的人。
譬如杵着拐杖的老翁,他的眼力既能探尋千裡,也能細觀塵埃,可如今,他已瞎了雙眼;還有精瘦的婦女,她本能識便絲線布革,制成精美衣飾,卻隻着一件粗布長衫,或許她至今,隻接觸過這一種衣料;而那站在角落的小童,極擅手工機巧,他呢,他的未來是怎樣的?
如若沒有當今這事,他會在長興莊,繼續守在那藥田裡,默默耕耘一生。而入了軍,這麼小的年紀,恐隻有一種前路,那便是死亡。
哪一種,都屈才。亂世裡,活着便已是天大的恩賜,底層的人,再怎麼翻湧,也湧不出那看不見希望的泥沼。
因為他們不會被看見,他們是塵,是土,是泥,是沙,被實實地踩在腳下,哪個貴人,會願意低頭,去看看這可憐的土地。
她的歎息無人聽見,某種想法卻無可抑制地生長,想要長成大樹,想要變為廣廈,想要為他們博一個未來,想要成為他們的歸處。
“所以玥兒啊,能不能再給我多一點的時間……”
淮玥輕輕向内心喚道,但無人回應。
“想什麼呢。”鶴霄的聲音傳來。
“沒什麼,走吧,我們在這裡倒是有些妨礙他們。”
與司家姐弟來到一處亭子後,四人坐下細聊起來。
“其實,她原本就有尋你的打算,隻是碰巧遇上了沙飛,又在長興莊撿到了這個。”鶴霄将那金墜子遞給司穆,“兩件事碰在一起,也算方便。”
“玥老闆想尋我?”司穆摸着金墜子,頗為疑惑。
“她去過無憂堂,孩子們和她很親近。”鶴霄先回答了一句。
“無憂堂的孩子們,沒了夫子,很是艱難。”淮玥拿出一張紙,攤開在桌上,“他們還在練習你最後教的那首詩。”
紙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落款是桑林。
司穆拿過紙,仔細看了好一會兒,露出的神情既有欣慰,又有憂愁,“其實,我也很想回去,可是……”
司穆看向司妍,司妍放下茶杯,“看我幹嘛,又不是我一定要你回來。”
司妍呼了口氣,無奈道,“父親打算退隐,想讓你進入王庭曆練,培養你襲承官職。”
“可是我說了,我對朝堂之事不感興趣,小時候我就這麼說,我從來沒有變過。”
“我知道,可你是家中獨子,這是,你的命。”
司妍攥着手,從她低垂的眼神中,淮玥看見了不甘和失落。
趁機查探了司妍的能力,淮玥理解了她的神情,其實司妍比司穆更适合政治場。
“司家人才輩出,我覺得,不必非司穆不可吧。”淮玥插了話,“我聽過上古阿玉戈大神的故事,甚是欽佩,在雲甯洲時,也見過女掌櫃,女少家主,就連我讨厭的人,也是大家族的女掌事,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男人來做,對吧。”
“我贊同。”鶴霄舉起茶杯向淮玥作敬茶狀,“我們玥老闆,也是個很了不起的東家。”
“對啊阿姐,我也覺得你比我合适,回去我就給父親提議。”
“不可。”司妍露出為難的神色,随即開始轉移話題,“先别說這,顧好你眼前吧,這長興莊的人,怎麼辦,住在這别院裡,可不是長久之計。”
鶴霄随即開口問道,“也是,司穆,這長興莊到底怎麼回事。”
司穆仰頭喝了一杯水,“我先潤潤嗓子。”
“之前吧,我說有事回一趟龍華,結果是我家裡騙我回去,半路被我發現了,我就溜了,直到實在是趕不了路了,才到長興莊歇腳。
收留我的便是沙飛兄,第二天他便告訴我,軍隊又要征兵,他們莊裡隻剩些老弱病殘,打算臨時找個藏身處,叫我不要久留,而他自己出去替長興莊找出路。
結果我還沒出莊子,便被我阿姐抓住了,更奇怪的是,軍隊不知怎的提前了計劃,正朝長興莊來。
如果我把他們留下,那便是叫他們白白送命,所以我威脅我姐,必須把他們一起帶上,否則我不走,就讓軍隊把我一起抓去。”
一旁的司妍又歎了口氣,“你說得輕松,首先帶這麼多人回來,耗費巨大的魔力,其次,你知道招惹軍隊是多麼可怕一件事嗎,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祈禱,祈禱别被發現,以及趕緊想辦法把他們轉移出去。”
“為什麼可怕?”淮玥對此十分好奇。
司穆傾身向前,壓低聲音道,“還不是因為那個毋龍,他就是個打仗打昏了頭的瘋子!”
“别亂說毋龍将軍。”司妍用眼神警告着司穆。
而鶴霄,悄悄捏緊了茶杯,“怎麼說?”
“他敢做為什麼我不能說,阿姐你也說軍隊可怕,不就是因為他嗎?”司穆又喝了口水,繼續道,“首先,誰打過八百年的仗啊?赢不了就赢不了呗早點停戰,你看看現在,王城都這樣烏煙瘴氣,更别提别的地方,簡直民不聊生。
就拿長興莊來說,以前多麼繁榮一個地,我記得王城裡的藥材,好大一部分就是長興莊種的吧,一開始軍隊還覺得他們是後方,不能輕易動,還得供給藥材。
後來呢,前線人不夠,連這裡的壯丁都抓,慢慢藥材産量也降了。現在那裡都隻剩些老弱病殘,他們還要來征兵,這不是喪心病狂嗎?
而且我還聽說,他這個人冷酷至極,從不把命當命,士兵隻是他的戰争工具罷了。”
司妍左右看了一圈,确認周圍沒有别人,“有的話,你自己心知就行,可别在外面說。”
而淮玥,卻對鶴霄的反應感到奇怪,他捏緊的手、似有恨意的眸光,讓淮玥突然聯想到此前鶴霄還未說出口的,敵人。
突然下人前來通報又有人敲門,司妍前去,打開門的一瞬間,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