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泠似乎是被自己的狀态吓了一跳,嘴裡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單薄的脊背因此劇烈地抖動。白凇看得一愣,連忙走上前去,聽到林泠歇斯底裡的嗆咳,雙手扶住他。
林教授本來心肺功能就孱弱不堪,咳嗽這幾下已經隐隐讓他眼前發黑。他下意識抓住身邊人的手肘,低着頭緩了一下才擡起頭辨認是誰。
“……我沒事……”林泠松開了白凇的手肘,“剛才一不小心嗆到了。”
下意識地他退了一步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起碼在他的眼裡這是很禮貌的。他總是不習慣依賴和麻煩别人,不管對方是誰多少都讓他有些愧疚在身上。
隻是目光和白凇相撞時,一瞬間他居然從對方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裡面看出一絲心疼。
……假的吧。
他一時間差點沒控制住錯愕的表情,扯出一個禮節性的微笑:“謝謝你。剛才真是麻煩你了。”
白凇聽到這客氣疏離的話默默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想到林泠剛才的咳嗽沒有任何液體堵塞的聲音僅僅隻是嘶啞的氣音,既不是生病也不是被口水嗆到了,而是來自經年累月某種器官的衰弱。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教授是肺不太好嗎?”
夏日的陽光越是熱烈就越襯得林泠蒼白的臉色無處遁形。他對于這個問題不算驚訝——哪怕隻看他瘦削的外表也都大緻可以猜出來他的心肺功能肯定不怎麼樣。林泠點了點頭:“是的。老毛病了,不打緊。”
白凇的擔憂并沒有随着這句敷衍的體面話而削減半分。但是他知道,以他們兩個這麼幾天的交情,他要是繼續追問下去就不禮貌了,而越界行為顯然對于他倆關系的發展沒有好影響。
盡管心裡還有很多疑問,他還是按捺住自己關心則亂的心情,選擇轉移話題:“教授還是要注意身體——您是來辦公的嗎?我以為您今天不來了。”
林泠其實很慶幸他沒有接着往下問——那些陳皮子爛谷子的往事不僅解釋不清楚還會讓别人徒增擔憂。看到有台階立刻順勢往下走:“是的。今天早上去見了一個朋友,所以來晚了。”
白凇點頭表示明白。在林教授開步走時他也跟上來,在落後半步的地方跟從着。
某種意義上他也是在試探……林泠對他的接受程度。
林泠其實難免有點好奇這人怎麼整天跟着他,但這種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歸根結底還是懶得深究——他生活裡面的事情太多了,隻要這種情況沒有太過分的情況下他都無所謂,更何況他完全沒有感受到惡意。
他将白凇這種行為理解為對于師長的親近,作為教師,他想他應該包容。
白凇就這樣在他的默許之下再次登堂入室,坐在對面筆耕不辍。林教授依然認真細緻地完成工作,比如批改學生的作業然後氣到直揉眉心。
雖然這是全國最高學府的學生,但是如果拿他當年的水平和自我要求對比實在是不怎麼能看。
林泠其實也不确定自己對于學生的嚴格要求是否正确,雖然他其實很少給不及格,但是他總是會細細地将各種問題标注出來并要求學生進行修改。
……也不知道有沒有幫助,林教授想。感覺學生會偷偷在宿舍裡面罵他。
陸續來了幾個學生詢問問題以及進行作業的修改。大學裡面像林教授這樣喜歡坐班的老師并不多,他的學生剛開始也驚訝于怎麼每天都能看到他找到他,後來就習以為常了。
某些比較私人的緣由大概就是,林泠并不是很享受獨居的生活。多少有點被逼無奈的情緒在裡面——人類畢竟是社會性動物,也是需要從他人身上汲取能量的,長時間獨處可能會引發各種心理疾病。
能在有人的地方呆着就在有人的地方呆着吧。
白凇一邊做着項目相關的工作一邊偷偷用餘光觀察着林教授。看着他批作業批到直皺眉頭露出少見的煩躁以及他和學生講解時認真的側臉,十分專注地在文件上寫寫畫畫。
林泠的聲音實在是好聽得緊,像是從活泉眼裡面湧出的清冽山泉,在極端理智的控制下沒什麼情緒波動地流過。
等待着所有學生離開之後差不多已經傍晚了。白凇把最後一些思路發給項目組的同事,滿足地吐了一口氣。林教授依然在筆耕不辍,藍色的眸子裡帶着溫和的沉靜。白凇安靜地欣賞了一會兒,忽然說:“教授要一起去吃晚飯嗎?”
林泠略微一愣,手上也停筆了。
他經常忙起工作來不怎麼吃晚飯,想起來對付幾口想不起來就算了,安慰自己買夜宵也是一樣的。
他其實胃并不好——胃畢竟是情緒器官,每天跟着他郁郁寡歡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林教授時常也會用他學習的專業知識對自己最近的心理狀态進行一個複盤,但可能是醫者不自醫的緣故,這并沒有使他的狀态好多少。
也或許是他太了解自己,沒法從過去裡面完全走出來。
這種一起去吃飯的邀請他差不多有三年沒聽過了——之前導師偶爾還是會叫他的,後來也是看出了他的脾氣,漸漸地就不提醒了,讓他自己安排。林泠眨了眨眼睛,一瞬間甚至有點懷念。
于是盡管他食欲并不是很高漲,還是答應了一聲:“好。”
白凇發現自己的各種要求被慢慢地滿足時無疑是感到幸福和快樂的。林教授和他一起進了食堂,站在窗口前簡單挑了一兩個菜就坐下來動筷子。
白凇似乎胃口比他好得多,隻能說年輕人就是有朝氣。
林教授自然是一點都不反感這種朝氣。相反他很喜歡,所以經常會呆在學校裡。似乎學生的陽光和青春可以給他暮氣十足的人生多一些安慰。
兩個人沉默着吃着飯,直到白凇開口:“汪教授是您的導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