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組的事情其實并不輕松。
白凇也不是能接受自己因為感情生活而放任自己把工作抛擲腦後的,在得到了可以串門的首肯之後便覺得沒有必要一直呆在人家辦公室裡面,打了聲招呼就去和項目組其他成員對接相關數據了。
林泠自己一個人做完計劃内的工作後合上電腦,走出門時卻沒有看見昨天還能看到的人影。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卻又暗暗指責自己幼稚——昨天等了一次就覺得人家會天天等,這不是莫名其妙麼。
他也實在是改不掉自己這個遇到點光源就忍不住想要湊上去的毛病。
林泠和之前一樣沉默地穿過人群,在一聲聲的教授和老師中獨自一人走回家。他樓上的燈已經亮着,他剛關上門似乎樓上就有些動靜。當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林教授微微一愣——會來找他的人可說不上很多。
難道是項目組的人嗎?他走過去打開門。
結果又是那張熟悉的臉。林泠也是沒想到問是幾個小時之前問的,串門是他一到家就開始的。在呆滞的林教授開口之前白凇搶先說:
“今天交流完之後感覺有些晚了就先回來了,沒去找您。我買了一點蓮霧,想給您拎一袋子。”
原來是這樣。
其實按理來說白凇并沒有義務去找他,他自己心裡也清楚。但是白凇這麼說,林泠心裡還是開心的,有一種被珍重的感覺。他接下水果并表達了感謝,随即去給他倒水。
白凇第二次來到這間屋子,程設自然沒有什麼很大的變化,唯獨玄關處的白牆上面挂了一塊闆子,是那種柔軟适合釘東西上前去的質地。
林泠看見他在看着那塊闆子,主動解釋說:“這個是我準備用來放标本的。房間裡有點堆不下了。
放标本?
白凇捕捉到這一信息後自然是沒打算放過,接過林泠遞給他的茶杯之後問道:“教授是對生物很感興趣嗎?”
林泠的視線也跟随着他一起落到那塊空空的闆子上,回答道:“嗯。但是高考沒選生物,後來基本上都在學習心理學,就沒有怎麼接觸了。”
白凇沒有追問他為什麼,因為感覺多少有些越界了,而且個人選擇什麼的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清楚的,難免牽扯出很多,或許哪一條根系就纏繞在不可觸碰的禁區。
面對自己喜歡的人自然是不敢大意輕心,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白凇隻是略微沉默了一下就再次發問:
“我可以看看老師做的标本嗎?”
林泠擡起頭。白凇幾乎比他高出半個頭,明晃晃十厘米的身高差,這讓他每當看過去時都可以清晰看到他右眼正下方的一顆紅痣。似乎是被那一星紅色灼到了似的,他别開眼:“可以。都在我的房間裡。”
“我帶你去看吧。”
在打開門之前白凇想象過各種各樣的可能,但是真正打開之後他才感受到翻湧的吃驚——這裡面和外面冷清至極的風格簡直毫無關系,從牆紙到裝修都是用的暖色,被褥也是用的淺綠色,上面綴着一些植物元素的刺繡圖案,看起來蓬松柔軟。房間的每一面牆上都挂滿了各式各樣的植物标本和一些照片,用木制相框裱裝好,錯落有緻地分布,有一種繁複的古典美。
書桌上是堆積如山的資料,有些甚至沒有來得及收拾幹淨,有一些限定的雜亂。真正讓人吃驚的是窗台上比客卧還要更加龐大的娃娃堆,每一個看起來都價格不菲。
收集jellycat确實是在男性中相當冷門的一個愛好……白凇心想。他打量着牆角的懶人沙發和桂花樹苗,沉浸在面對反差的震驚當中。
林泠其實有一點微妙的不自在,可能是許久沒有帶領其他人參觀自己的私人世界吧。
他性子實在是内斂,于是隻把自己的溫柔和幼稚的一面布置在自己身邊的一畝三分地裡。他并沒有很喜歡那種冷淡蒼白的簡約裝修風格,但是他有時間精力布置的範圍真的很小,今天也僅僅是因為外洩的一小部分才引申出後面的展示。
他做的大部分标本以植物和蝴蝶為主。有一段時間内唯一的能讓他出門的事情就是捉蝴蝶。他總是控制不住對這種脆弱的美動心,于是細心封存下來,一一展示在牆上。白凇小心翼翼伸出手試圖去觸碰落灰了的相框卻又頓住,手在半道收回。
收起驚訝的情緒,白淞由衷地沖着林教授笑了,誇贊道:“特别特别美。”
“很溫暖的感覺……現在看來您的内心世界應該比外人看得會更加豐盈。”
林泠怔住了——豐盈?他幾時得到過這樣的評價呢。
哪怕是再欣賞他的人也隻會誇他内核穩定,畢竟他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一個頗為無趣的人。但他自己也沒有太大的遺憾,畢竟決定投身學術研究本身就是犧牲和獻祭。
沒有付出談不上回報,他也隻會在熄燈的時候偶爾扒開胸口的血肉,沉默地看向自己空洞的胸腔,談不上強壯的心跳一下一下震顫着。
他輕輕舔了一下嘴唇,小聲說:“您過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