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重重吐出一口氣,心裡郁結的氣依然沒有散去。他無奈地說:“我也知道你這段時間心态好了不少,你這個對象也算是找得有意義……但是你之前時不時就向我傳達出自毀傾向那麼嚴重的觀念……你能夠全部調理好嗎?”
林泠沉默了。
這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調理好的。
他每天壓抑着痛苦,時不時上湧的焦慮情緒将他分成兩半——他一邊深深留戀着,對生離死别産生深深的恐懼,一邊瘋狂指責自己,為什麼要讓白凇參與到這種賭約裡面來。
白凇因為他的病情耽誤得還不夠多嗎。
道理誰不懂呢,但是病情不會和你開玩笑。林泠沒法違心笑出來,所以他大多數時候都閉目養神或者平靜地發呆,仿佛他隻是精力不濟——雖然這種方式不能完全瞞過白凇,但是好歹可以讓他誤以為他并沒有太過于難受。
精神分裂哪怕已經治愈大半,對他神經的腐蝕也是不可逆的。陳年的傷疤噴射出瘋狂的火焰點燃他的五髒六腑,焦慮讓他的胃不斷收縮,傳出想要嘔吐的信号。
焦慮。焦慮。焦慮。
“調理不好也得調理好,而且如果真的調理不好你我又能做什麼呢,隻能說盡力而為罷了。”林泠疲憊笑笑。“他照顧我照顧得挺好的,起碼有他在我可以在某些時候擺脫自毀觀念的折磨,因為他比我更加珍惜我。”
他不願意讓白凇傷心,而他的愛不吝于掏心挖肺。既然能掏心挖肺,那有怎麼不能為了自己的愛人努力調理努力活着。
愛的力量是強大的。
林霏無聲檢查着他的病例,試圖從每一行潦草的醫囑裡面找到錯處,生怕因此多埋下愧疚悔恨的種子。
也不是第一天的情份了,林泠是跟着他時間最長的患者,他對林泠的了解甚至比其本人更加細緻。
他好像也說不了更多了。
林霏合上病例,站起身來:“我也就是我問一下,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白凇我也會囑咐他好好照顧你的,沒有人比我更想看見你康複……這麼多年了。你有好轉我都是最開心的。”
林泠點點頭:“我知道。”
林霏低頭發消息讓白凇進來。門打開得很迅速,似乎早已等候多時。林霏簡單地和他交代了幾句就轉身離開,白凇走回林泠身邊,兩人凝望着彼此,等待着誰先開口。
最後是白凇先說話了,聲音很輕似乎還帶點笑:
“教授,你不會還有病情瞞着我吧?”
調笑的語氣,底下的意思卻重得發悶。林泠握住他的手,似乎是發了一會兒呆,手指摩挲着白凇的手背,良久,才回答白凇的問題:
“我疼。”
白凇不知道自己應該因為對方真的坦白出一點情況而高興還是應該懷疑這個是林教授放出的煙霧彈,于是他将另一隻手也握上去,輕聲問:“哪裡疼?”
林泠“唔”了一聲,緩緩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胛骨的位置。
白凇知道這裡是肺葉,不遠處是心髒。手能感受到布料下皮膚的溫熱,還有不遠處心髒一顫一顫的收縮。嗵,嗵,嗵,嗵。
病房裡沒了聲息,白凇卻分明通過二人連接的肢體聽見林泠的心跳,不是有力而偏向柔和,就像他此時凝望他的目光,平時總顯得清冷的五官随着眸光紛紛柔和起來。
“這裡。這裡痛。”
既然這裡痛,那麼這片肺葉痛,另一片肺葉也痛。肺葉痛,呼吸痛,心髒得不到足夠的氧氣,會難受。
他心疼。他心疼。
白凇在心裡自嘲地笑了——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也是對方釋放出的溫柔的迷霧,用這種方式讓他關注于這些細枝末節,從而藏起如果存在的更大的痛苦。
“你說好的不瞞我的。”他聽見自己說。
林泠按着他的手微微用了一點力,認真地說:“沒有瞞你。不信,你聽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