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區的清晨裹在豆漿熱氣裡,油鍋滋啦作響,金黃油條在鐵漏勺上瀝着油星。
補習班鐵門前新糊的《追光少女》海報邊角翹起,蓋住底下“重金求子”的斑駁廣告。
穿校服的學生咬着豆漿袋狂奔,塑料袋在颠簸中濺出幾滴乳白,啪嗒貼上灰褐色面包車的車窗。
陳予琢盯着居民樓五樓家中那緊閉着窗簾的窗戶,垂眸搖下車窗。
直到車子拐出巷口,陽光如潮水漫進車内,她的小腿浸在一片暖金色裡。
進屋,她推開浴室磨砂門,濃烈的皮革味混着醋酸氣絞成一股嗆人的酸腐,直勒人的脖子。
隻見周南蹲在瓷磚地上,橡膠手套浸在塑料盆泛白的醋水裡,正将一件仿鳄魚皮手包狠狠摁進水面。
盆沿堆着幾瓶見底的白醋,标簽被水漬泡得卷曲。
“輕點搓,壓紋要磨平了。”陳予琢踢開腳邊的空醋瓶,俯身拾起台面的軟毛刷丢過去,金屬刷柄撞上瓷磚發出悶響。
周南拿過刷子洩憤般蹭過包面褶皺,“這味兒比老陳醋還沖,再泡下去我鼻子要廢了。”
“總比節目組聞出廉價膠水強。”陳予琢擰開排風扇,哄鬧聲裹着酸氣在浴室橫沖直撞又馬上洩了個幹淨。
她将撈起浴缸邊三件仿羊皮外套挂上晾衣架。
酸液從衣擺滴落,在瓷磚上蜿蜒成褐色的河,流淌至周南腳邊時被他皺着眉頭繞開。
“非要折騰皮制品嗎?我瞅着款式也沒你衣櫃裡的好看。”周南扯下沾着水漬的手套,指尖微微發紅。
“風華新秀場這季主打複古皮革,上流圈跟風而已。”陳予琢扯過他的手腕,濕毛巾一根根擦過泛紅的指節,耳邊碎發被風撩起,掃得周南鼻尖發癢,偏頭打了個噴嚏。
“他們瞧不上流行款,又生怕自己落伍。”
“奢侈品買的是身份,你可以不用,但要有。”
“你以為那群人真在乎皮質?”她冷笑一聲,指了指那鳄魚皮包,“他們要的是牌子後的身價,拎着它,就像展示自己鑲了金的名片。”
而她和那些人沒什麼兩樣。
陳予琢松開手,将毛巾甩到他懷裡,“自己擦,醋留在皮膚上不好。”
她轉身走到鏡前紮馬尾,感應燈随她的靠近亮起,白光打亮側臉,将眼底那點倦色硬生生壓了下去。
撸下手腕上皮筋,竟還纏着一根發絲,陳予琢蹙眉扯開,手勾住長發紮起。
她又拿起發箍,将劉海推上額頭,幾簇胎毛虛虛掩住發際線。
周南盯着鏡中那塊“聰明絕頂”的額角,咧嘴吹了聲口哨:“陳姐,學霸光環太耀眼,頭發都吓跑了!”
“……”
“在我畢業當碼農秃成地中海前,我一定捐點頭發孝敬您——”
“行啊。”她扣緊發箍,側臉回看他,耳垂上的碎鑽晃出一道冷弧,“不過你最近怕是沒空捐頭發了。”
“?”
陳予琢抿住唇角的笑,從客廳拖出一隻纏滿膠帶的快遞箱。
割開膠帶,把箱蓋掀開,監聽器零件裹在泡沫紙裡泛着金屬冷光。
“新到的貨,之前最後一個微型監聽器被我放在了王導辦公室。”
見周南瞪圓了眼,她惡趣味地晃了晃手中的工具包,“除了重新組裝監聽器,你電腦上配套的監聽系統和反偵查系統也得升級。
“你得快一點熟悉新系統的使用。”
周南聽到這個就頭皮發麻,去年被晦澀術語支配的陰影在腦中複蘇,“這回還是D國的貨?說明書……不會還是德語吧?”
陳予琢挑眉将一沓釘好的紙拍在他胸口,轉身點着零件數量,語氣漫不經心,“别擔心,我這次提前翻譯了。”
她蹲在玻璃桌前,擡頭看向面前褪去了些稚氣的男生。
“你完全可以和我說你不熟悉德文,而不是自己偷偷機翻,有些地方并不準确。”
被頂光虛化的身影邊緣重疊,一正一反,二人的臉倒映在玻璃桌面圈出一小片深色,
“有不會的,沒關系,你告訴我,我來解決。”
周南僵在那裡,他低下頭,指節無意識摩挲着褲袋線頭,像要搓掉什麼燙手的東西,“我隻是不想拿這種小事麻煩你……”
“你是沈灼弟弟,就是我弟弟,周南,你沒必要對我隐瞞什麼。”
“我們的調查有危險,況且把你牽扯進來本就是意外,我需要保證你的安全。”
“……”
周南低着腦袋良久才對着陳予琢慢慢點頭。
他有時候很恨自己為什麼總是被她當做弟弟對待。
但事實就是如此。
窗外的蟬鳴漸漸尖銳起來,陽光斜穿過百葉窗,在淩亂桌面切出細長的金線。
陳予琢擡手揉着發脹的眼睛,轉頭看向窗外卻被刺眼陽光糊了視線。
等他們草草收攏滿桌工具,時間已不知不覺滑到了正午。
從面包車裡出來,陳予琢抱胸站在超市門口等去找停車位的周南,頭頂水珠順着裂開的塑料管滴在超市入口,打濕了牆上“特價雞蛋1元/斤”的褪色海報。
“呼——這天可真熱!”
“超市開了空調,先進去吧,你想吃什麼就買。”
貨架間零散站着幾位搖蒲扇的老人和蹭涼休息的外賣員,冰櫃玻璃蒙着白霧,有小孩踮腳在上頭畫歪扭的笑臉,又被母親拽着胳膊拖回打折菜筐前。
周南推着購物車穿梭在生鮮區,指尖戳了戳冷藏櫃裡的三文魚,“陳姐,這魚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