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予琢站在老舊的公交站牌下,鞋尖碾着地縫裡冒頭的野草,草汁在涼鞋鞋頭洇出深色痕迹。
風裹着柏油路面蒸騰的熱氣掠過她腳踝,蟬鳴聲音漸漸刺耳,像生鏽的鋸子來回拉扯頭皮。
天太熱了,讓陳予琢坐得難受。
六路車的電子屏在遠處亮起紅點,她摸出手機确認時間。
餘光裡黑影晃動,隻見一個穿灰襯衫的男人挨着褪色的塑料長椅坐下,腰側帆布袋裡什麼東西撞到椅子,被他拿起放在了雙腿上。
他佝着背,戴着一頂黑色漁夫帽,帽檐壓得幾乎觸到他臉上戴着的口罩上沿,隻露出的一小截色差分明的後頸。
陳予琢睫毛微顫,目光滑過男人磨薄了底的舊運動鞋。
那隻鞋後腳跟鞋底還粘着半片葉子——是紅葉石楠,她住的那個居民樓小區的綠化帶裡種的灌木品種。
是巧合嗎?
她收回視線,卻背地裡關注起這個男人。
哧——
不多時,六路公交車到了,車門噴着白氣彈開,冷氣混着車内散步掉的汗味湧出。
陳予琢投币走向後排。
男人緊随其後,腳步很輕,帆布袋蹭過略有些擁擠的座椅發出沙沙細響。
陳予琢坐到了倒數第二排的空位,她是貼着車窗落座的。
男人擦過她的座位,去了最後一排,坐在了陳予琢身後。
六路公交車是為方便居民出入新城區而開設的一條專線,車内人不多,因此空座位不少。
這個男人完全沒必要坐得和她這麼近。
有問題。
陳予琢垂眸,掏出手機,橫屏調出相冊。
那是一張黑色幕布下的模特照。
她調整屏幕角度,黑色幕布邊緣映出後方男人低頭擺弄帆布袋的身影。
車輪碾過減速帶,颠簸中大開的帆布袋塌陷一角,露出一台黑色相機。
鏡頭蓋磕在前座上,男人拿起相機調整焦距,漫不經心對着窗外的路景拍了幾張,像是一個遊客。
拙劣的僞裝。
陳予琢勾起嘴角,把手機擱在腿上,繼續透過屏幕倒影看着男人一舉一動。
他的鏡頭始終朝着右側車窗,陳予琢順着男人視線看去,那側并沒有什麼值得拍的景色。
隻是偶爾路過幾張巨型廣告牌時會因為光線暗下來,在玻璃上倒映出公交車内的樣子。
每當這個時候,男人就會按下快門。
他在拍自己。
陳予琢确定了,身後那個男人是個狗仔。
她退出相冊,點開地圖軟件,六路車蜿蜒的路線在指尖放大。
終點站“新天地購物中心”的标識跳出來,陳予琢去看了附近還沒被拆除的舊居民區。
居民區年代久遠,小巷内路線錯雜。
她标記出幾處死胡同,點開小巷的實時照片記下對應标志物就收好了手機。
耳邊時不時會有男人按快門的聲音,陳予琢閉目養神,不再理會拍照的狗仔。
公交車路過新城區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那是陳予琢原本的目的地。
但她現在被迫改掉了自己的行程。
不久,公交車停在了新天地購物中心。
商場站台的電子播報響起,陳予琢随人群下車,灰襯衫影子始終粘在她身後三步遠。
她拿穩包,腳下加快腳步,借着散開的人群擋着自己,轉身拐入巷口。
餘光裡,那個男人果然慌了一下,連忙跟着她拐進小巷。
巷口灰牆裂縫裡青苔被烈日曬得發卷,一些瓷磚碎片堆在牆角,樓上的空調水管滴答滴答漏水。
擡頭還能看見某戶人家窗台的綠蘿垂下一截枯藤,随巷口吹進來的風輕晃,如吊死鬼的繩套。
她找着路線标志物,停在第三個岔口,退了幾步站到陰影裡,男人已經跟上了她,同樣拐進這條死胡同。
跑動的喘息聲漸響,在男人影子靠近拐角磚牆的瞬間,陳予琢的鞋尖精準卡進他兩腳之間的空隙。
狗仔被絆倒,踉跄着撲向前方,扶住牆,肩上相機帶子絞住了面前防盜網,鏡頭蓋骨碌碌滾進空調外機下的積水坑。
一根突出來的尖銳鐵釘正巧處在他臉正前方,而那人手又沒來得及反應,就在要被那根鐵釘戳到眼睛時,他身後的背包的拉力讓他偏了方向,側身摔倒在地上。
與近在咫尺的鐵釘擦肩而過。
狗仔坐在地上大喘氣,心有餘悸間看到一雙涼鞋站到他跟前。
“你跟蹤我?”
來人腳尖勾住帆布包帶子往上一挑,單手接住墜落的相機,“誰雇的你?”
男人口罩下的喉結滾動兩下,突然伸手去搶。
那人卻後撤半步,把相機帶子往肩頭一甩,落到了背後。
“不想說沒關系,我知道你們的規矩。”
“開個價,我出雙倍。”
女人拿出手機在他眼前晃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下一秒,手機被移開,露出一張表情戲谑的臉。
他坐在地上,那人的影子纖細卻也能剛好蓋住他。
面前的人半彎下腰靠近,背着光,微微發亮的發梢掃過他手背。
他順着這縷長發再擡頭,卻見被他跟蹤的人此時眼尾微垂,彎彎如月牙。
臉上唇畔梨渦淺淡,睫毛在頰上投出細齒梳般的碎影,氣質溫軟,抵在膝頭的指尖泛白,透出肉粉色。
見狗仔神情呆愣般看着她,一直沒說話,陳予琢放輕了聲音,幹脆蹲在他面前。
啧……男人就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