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暫僵硬轉瞬即逝,陳予琢思緒在電光火石間飛轉。
他知道文雅。
但如果他真查清了自己底細,知道“陳予琢”這個名字背後意味着什麼,何必用這種方式試探?
她的身份,那些真正需要掩埋的過往,可不是這麼簡單能觸及……
還是說,他在試探的,是“陳予琢”這個明面上的身份與文雅的關系。
他掌握的信息,很可能僅限于此。
賭一把。
陳予琢瞬間調整了面部肌肉,那抹僵滞笑容迅速轉化為一種被點破朋友關系的、帶着點無奈和坦誠的神情。
她迎着歸仁澤認真注視的目光,語氣自然。
“是,小雅是我朋友。”
“我們一起在F商讀大學,關系不錯。這次回國工作暫時沒找到合适住處,她就借了套房子給我。”
“沒想到歸導也認識小雅。”
她承認得幹脆利落。
話音剛落,歸仁澤臉上笑容瞬間綻放開來。
之前的局促和試探一掃而空,隻剩下興奮和喜悅,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
“果然是你!”
他聲音都拔高幾分,身體下意識往座椅靠背方向前傾,雙手甚至激動地拍了一下方向盤邊緣,發出輕微的悶響。
他透過後視鏡看向陳予琢,眼睛亮得驚人,閃爍着發現寶藏般的光芒。
“我就知道!我就說文雅那個半吊子!”
他語氣笃定,帶着一種“真相大白”的暢快感,“她怎麼能寫出那麼專業、那麼有深度的論文?”
“特别是那篇分析跨國傳媒集團資本運作與本土文化政策沖突的。結構嚴謹,數據紮實,觀點犀利得讓人拍案叫絕。”
“那絕對不是她能搞定的,我猜肯定是找了槍手。”
他語速飛快,充滿了對學術的狂熱和對“真相”的笃信。
“我看過那篇論文,署名是她,我一個字都不信。”
歸仁澤目光灼灼,鎖定陳予琢,那份認真勁兒和他之前略顯冒失的形象判若兩人。
“說實話,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文雅這家夥,肯定是花重金賄賂了哪個教授或者行業大牛給她代筆。”
“那論文的質量,完全超出了她能力範疇。”
“可我問她,她隻說這論文确實不是她寫的,但她就是不肯告訴我到底是誰寫的。”
車子靜靜停在奢華的金融城入口閘機前,車内隻有歸仁澤激動的聲音在回蕩。
他完全轉過身,上半身幾乎完全探過駕駛座的椅背,隻為更清晰地看向後座陳予琢。
入口處景觀明亮,燈光透過擋風玻璃,勾勒出他立體的側臉輪廓。
那雙微微下垂的眼尾此刻因激動而上揚着,蒼白皮膚也因情緒高漲而染上淡淡紅暈。
他直視着陳予琢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着一種近乎宣告的真誠。
“所以,陳小姐——”
“我之前在樓梯間說的,我是你的粉絲……”
他停頓一下,加重語氣,眼神裡的認真和欽佩毫無作僞。
“那是一點都不假的。”
“謝謝誇獎,歸導,但我不喜歡你把小雅稱作半吊子,她……”
陳予琢垂眸,并不細細作這個話題的回應,隻是語氣平淡道:“她隻是天賦不在這裡。”
“文雅真正喜歡的,從來都不是枯燥的會計學。”
暮色四合,深沉天幕徹底籠罩城市。
車駛離出現代感十足、燈火通明的金融城,穿過逐漸靜谧城區,最終滑入一片被高大古樹和精心維護的圍牆所拱衛其中的區域。
空氣沉澱下來,帶着濕潤泥土和草木特有的清冽氣息。
車子無聲停穩。
眼前,便是林氏主宅。
主體建築是沉穩厚重的青磚灰瓦,曆經風雨洗禮,色澤溫潤内斂。
屋頂是傳統的歇山頂樣式,飛檐鬥拱在精心布置的景觀燈映照下,投下陰影,錯落有緻,線條流暢而莊重。
高大院牆同樣是青磚砌就,爬滿經年累月的常青藤,綠意深濃。
隻在入口處顯露出兩扇厚重、包漿溫潤的實木大門,門上鑲嵌着的黃銅獸首門環透着古樸。
宅前一方水景清澈,映着天上白月與宅内燈火,更添幾分靜谧與深幽。
沒有刺眼霓虹,沒有張揚炫耀。
它靜靜伫立在精心打理的花園深處,是一塊璞玉,從時光長河中沉澱而來。
歸仁澤率先解開安全帶,動作利落推開車門。
他繞到陳予琢一側,替她拉開了後座車門,動作殷勤自然。
“陳小姐,請。”
他微微躬身,臉上還有着之前談論論文時殘留的興奮光彩,但舉止已恢複應有的風度。
陳予琢抱着那束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萎蔫玫瑰,從車内探身而出。
深沉夜色下,她周身氣場仿佛瞬間改變,與這古老宅邸産生了一種奇異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