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陳予琢。”
她對着門的方向,“林總讓我送花過來。”
門内沉寂了片刻。
接着,是門闩被緩慢拉開的。
咔哒——
沉重木門向内打開一道縫隙,黑暗從門後湧出,幾乎将門前煤油燈的光暈吞噬。
林晚星的身影出現在門縫間,看不清面容,隻有一道模糊側影。
“進來。”
她頓了頓,語氣不容置疑,“把燈滅了。”
陳予琢目光飛快掃過門内深不見底的黑暗,又看了看腳下雜草叢生、路徑不明的院落。
“滅了燈,待會兒出去就看不見路了。”
她陳述事實,“我把燈放門外,行嗎?”
門後林晚星沒有回應。
那沉默像是一種固執的堅持。
陳予琢不再多言,俯身将手裡那盞手提煤油燈輕輕放在門外青石闆上。
她直起身,邁步跨過門檻。
身後的門,在她進入後,無聲地、緩緩地合攏,隔絕門外最後那點光。
濃烈黑暗如同冰冷潮水,瞬間淹沒陳予琢。
眼睛需要時間适應,隻能依靠殘存視覺記憶和微弱感官去捕捉環境。
空氣裡彌漫着一種混合陳舊木質、淡淡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枯萎花朵般的沉悶氣息。
過了幾秒,瞳孔才勉強分辨出屋内模糊輪廓。
房間很大,很空,家具極少。
唯一的光源,來自房間深處一張寬大雕花木桌。
桌面上,一盞造型奇特的台燈孤零零亮着。
那是一個牧羊女陶瓷雕像。
牧羊女穿着舊式蓬蓬裙,微微垂首,本該舉着一把精緻小傘的右手卻拿着根黑傘柄。
傘面早已不知去向,隻剩下傘頭末端,突兀頂着一個白熾燈泡。
沒有任何燈罩遮擋,毫無保留地将熾白光線粗暴地射向四周。
那燈泡的亮度在絕對黑暗中顯得異常刺目,像一個灼熱白點,是這黑暗囚籠裡唯一的、令人不适的焦點。
就在那光源下,林晚星蜷縮在一張寬大扶手椅裡。
她身上裹着一件寬大的、看不出顔色的舊睡袍,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深陷在椅子陰影中。
長發淩亂披散着,遮住大半張臉,露出的下颌線條繃得很緊,皮膚在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
她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起伏都微弱得難以察覺。
隻有那雙眼睛,直勾勾地、近乎呆滞地凝視桌面上那個裸露的、散發着強光的燈泡。
仿佛那灼目光點是她與這個世界僅存的連接。
桌子上還放着幾個精緻保溫食盒,蓋子緊閉,顯然原封未動。
飯菜的香氣被房間裡那股沉悶氣息壓得幾乎聞不到。
陳予琢目光在林晚星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回那盞燈上。
那毫無遮擋的光線,讓她眼球感到一陣幹澀,下意識地想要移開視線。
但林晚星沒有,她一直盯着。
視野裡一片白熱,像燒熔的金屬,灼燙着視網膜。
盯久了,視野邊緣開始發黑、暈眩,光暈在擴散、變形,失焦,世界在那片純粹的、令人窒息的亮白裡潰爛。
思緒早已停滞,沉在冰冷的泥沼深處,連拉扯的力氣都沒有。
隻有眼球被那灼熱光釘着,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麻木的痛感。
就在這片意識模糊的白光裡,一個聲音穿透進來。
很輕,很真實。
嗤啦——
是布料被用力撕裂的聲音。
幹脆,利落。
緊接着,一片柔軟的、帶着微涼的陰影,拂過歎息,輕輕覆蓋在那令人暈眩的光源之上。
光線驟然柔和下來,從刺目白熾變成一片朦胧溫暖的藍。
那片灼燒視網膜的尖銳痛楚瞬間被撫平,把她拉進一片鹹腥冰涼大海。
她墜落,她漂浮。
直至浮出水面,肺裡擠進空氣,迫使她大口喘息。
林晚星瞳孔,下意識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試圖重新聚焦。
光源被遮擋大半,藍色光暈勾勒出一個蹲在燈後的身影。
陳予琢就蹲在那裡,就在那張寬大雕花木桌旁,牧羊女台燈後。
淺藍光線透過蒙在燈上的布料,輕輕打在她低垂的側臉上。
光線下,她肌膚細膩,似羊脂白玉雕刻的神像,溫潤沉靜。
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陰影,鼻梁挺直,唇線微抿,神情專注而平靜,仿佛正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林晚星目光,如同被絲線牽引,落在那片柔光映照的側臉上,久久無法移開。
然後,她聽到那個平靜聲音再次響起,很近,很清晰。
“這樣盯着,”陳予琢聲音異常溫和,“是不是就不會很刺眼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晚星感覺到一隻微涼的手,以一種極其輕柔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觸碰到她臉頰。
指尖溫熱,輕輕擦拭着眼角下方。
涼意在眼下暈開,直到看見陳予琢指尖的水色,林晚星才意識到是自己酸澀的眼睛早已流出淚水。
她的靈魂在自我拯救,向外界發出信号。
而陳予琢接收到了,并給了她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