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知雪,說自己已經吃完飯了、準備走,問她有沒有收到自己發的嘉賓名單。
梁覺星點開聊天軟件,看到文件傳輸的圖标,上面的小圓圈正在緩慢轉動——秦楝沒說謊,這裡的網确實不好。
噴多了的保濕水順着下巴滑落、無聲滴到厚軟的地毯上,紅色的一小塊被泅濕成更深的紅褐色,接近陳舊血漬的顔色。
梁覺星垂眼看到,想到什麼,蹲下來壓低上身,手掌按着地毯湊近——是舊地毯,用過很久,但近期被清洗過,細軟的毛線間灰塵不多。
她就着此刻的低視角向四周看去,這種舊物像一種磁場,保留印迹,仿佛能随時重現曾經的房屋主人在這間昏暗房間活動的樣子。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梁覺星中止線索極少的探索。這個任務世界一上來就隐匿關鍵信息,顯然對外來任務者的排斥度很高,對這種任務世界官方處理原則是“不做探查、減少幹預”,以盡量降低被任務世界彈出去的可能。
站起身點開接收完畢的文件,嘉賓一共五人,剩下兩位她不認識,内容很短,基本隻有一張照片和兩三句話的簡介。按照人名檢索,快速浏覽了大概信息。看不出是否是男主,也看不出秦楝選擇他們的原因——其中一個人甚至跟娛樂圈毫無關系。
梁覺星收起手機,決定先見到人再說,結果一開門,就見到一位。
高挑清瘦、站姿很端正,穿着一件寬松柔軟的米白色針織衫,像那種刻闆印象裡的大學教授,有點書卷氣。
他側對着梁覺星,正微仰着頭看牆面上懸挂的一副壁畫。聽到門的響動,沖這邊轉過臉來,戴着一副金邊眼鏡,鏡片後的眉眼很漂亮,像某種月光下的水墨畫,淡而柔和。
他看着梁覺星,仿佛愣了一下,然後對她笑起來,比标準的社交笑容更親切一點——是個不招人讨厭的人:“你好,梁覺星,我是周渚。”
梁覺星已經認出他,和照片上的樣子很像,但五官被刻下來的瞬間難免失真,長睫下的眼睛直視着鏡頭,顯得有些寡情冷硬,真人倒比照片上氣質更好一些,沒什麼攻擊性,仿佛很容易接近。
她站在原地,對着人自上而下緩慢地打量了一圈。
她記得簡曆裡标注的周渚的職業,某個知名大學語言學專業的副教授。
周渚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心想,梁覺星的粉絲說的對,她看人的表情冷漠、叢容、不以為然,有一種自知會被人輕易愛上的冷酷,所以格外迷人。
半晌,梁覺星對周渚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她向他走過兩步,一邊随意地偏過頭,視線順着他剛才的角度看向牆上的壁畫,問道:“周先生是老師?”
“周渚。”周渚示意人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接着回答道,“是的。”
“哦,”梁覺星沒有看人,明知故問,“是美術學專業的?”
周渚笑了一下,對梁覺星的錯認很包容:“是語言學。以人類語言為研究對象,探讨詞語演變,追溯詞的來源。所以也會學習相應的背景文化。”
“那這幅畫裡有什麼特殊的文化體現嗎?值得周老師站在這裡看。”
壁畫是仿制的《伊凡雷帝殺子》,走廊燈光昏暗,就顯得色調比原畫更壓抑昏沉,描繪人像所用的明亮的金色變異成一種暗沉的血色,深重的紅色調幾乎要融入背景的黑色之中。在暴烈沖動下殺死兒子的男人摟抱垂死的兒子,鮮血從他的手縫中流下來,仿佛因為筆力的問題,那雙瘦臉上瞪着的兩隻大眼珠不見原畫的痛苦悔恨,卻有一種仿佛是驚恐與癫狂興奮混雜的恐怖神情。
“1581年11月16日恐怖的伊凡和他的兒子,仿制的很粗糙,線條、比例、甚至顔色都與原畫有明顯的區别。”周渚說話的語速不急不緩,像脾氣很好的老師在課堂上講課,“粗制濫造到不像仿制、反而像是以原畫為主題進行的二次創造,在原畫之上添加了畫者自己的意圖和一些……多餘的元素。”
他說着,擡手指了一下地毯上的花紋。
光色太暗,梁覺星更湊近一步,黑色紋路,像是植物,枝蔓細長、中間有一些仿佛是花朵或果實的很小的黑色圓點:“這是什麼?”
周渚緩緩念出兩個音節,大概是詞語,發音很古怪:“意思是:脫離肉身束縛、自死亡獲得新生。這個符号就代表生與死的連接。”他的語氣很輕松,“是西太平洋東加羅林群島中一個小島上的一些信徒所信奉的宗/教。教派人數不多,但傳承了很多年,從教義上來看很可能是從猶太教衍生出來的。”
“很有意思,這個符号不多見,所以多看了兩眼。”
梁覺星的目光掃過整個畫布,在這樣的光線下能注意到這一點幾乎完全融進地毯裡的花紋,很不容易:“語言學還要學這麼多東西。”
“語符學派認為語言從本質上來看是一個由符号構成的形式系統。”周渚單方面結束這場對畫作的讨論,轉身準備往樓下走,“要去餐廳嗎?”
梁覺星在他身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擡步跟上。
樓梯走到一半,有工作人員扛着梯子上來,周渚和梁覺星右靠避讓,兩人距離有點近,梁覺星問道:“周老師之前來過這裡嗎?”
周渚沒回答,此時身旁的工作人員腳下沒踩穩、身型一滑,周渚猛地上前、伸手托住他肩膀上下墜的梯子。
梁覺星微微挑眉,剛才沒注意,現在才看出來,教授看着文質彬彬,衣服底下倒是藏有肌肉。
周渚待人站穩後松手,聽人道謝,很溫柔地說不客氣。
兩人走下樓梯後轉為并排,像是忘了剛才的提問,周渚忽然開口道:“我之前看過你的戲,我很喜歡。”
這個結論匪夷所思到梁覺星都頓了一下,開什麼玩笑,她演技差可是娛樂圈難得的一條公認定理。
她知道自己有些粉絲,看她幹什麼都覺得好,電視劇裡她歪一下腦袋,都要誇她這個角度把握得特别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