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周渚看了幾秒、似乎沒什麼思路,“可能是當時這家的小朋友随便畫着玩,後來大人為了不影響畫作,所以拿與原畫相近的顔料蓋了一層。”
他說着,有些寵溺地笑了一聲,“小孩子,估計是看到什麼就畫什麼了吧。”
“周渚,”梁覺星垂眼看着那幾個簡陋柱形,“你沒見過這幅畫嗎?”
周渚頓了一下,像是沒有聽清:“什麼?”
梁覺星沒再重複,她的指尖在畫框邊緣點了點:“六個……我在哪裡看到過?”
思考片刻,她忽然擡起頭來,看向窗外,“院子裡的雕塑。”她試圖回憶,昨晚天色太深,大雪中景物影影綽綽、一晃而過,車輛的行駛、大門、雪花、暗影,在腦海中捕捉到短暫的畫面,沒用周渚回答、徑直肯定自己,“是六個。”
“這是畫的院子裡的景象,某個短暫存在過的場景。”
“那中間的是什麼?”周渚語氣很輕。
“血吧。”
“這麼多?”周渚句尾微微上挑,做出有些吃驚的語調,“那這些血是從哪裡來的呢?”
梁覺星翻過剛被自己掀開的那部分顔料,輕微偏轉角度,“你是老師,不應該你告訴我嗎?”
周渚發出很輕的一聲笑,不顯嘲諷、算是和善動聽,“老師總希望學生能自己動腦,探究問題,這樣學到的知識才是自己的。”
“那你最好不要對我抱有這種想法,”梁覺星終于擡起頭來,雖身處下位,但眼神有種居高臨下的冷酷意味,“我好奇心不重,而且耐心有限。”
周渚安靜地與她對視,半晌,開口道:“抱歉,我不是……”
梁覺星沒想聽他要說的話,她的視線落下去,自然掃過他的咽喉、胸口、肋骨、肺部,直接打斷道:“在草叢裡。”
雕像四周的草叢,屍塊、或軀幹這類的東西落在那裡面,圖案很小,粘連在後覆的顔料層上、剛才被一塊揭掉了。
梁覺星将畫框挂起來,周渚從旁配合,短暫的對話結束後,他依舊是那個端方有禮的大學老師,兩人活動間站得很近,但時刻注意身體間距、減少肢體接觸,保持着讓人非常舒服的距離。
挂完兩幅畫後,周渚從同一個箱子裡撿起最後一個半臂長短的相框。
金屬邊框,右上角雕着兩隻互相依偎的小鳥,斜垂着腦袋,俯視附在相框内的人。框内夾着一張舊照片,黑白底色,帶有劃痕和污漬,微微泛黃,内容處磨損至幾乎全白,隐約看出是兩人的合照,但面部輪廓全部模糊不清。
“這個相框……”周渚猶豫了一下,“還是收起來比較好?”
梁覺星手指在已經在牆壁上懸挂好的壁畫右下角輕輕向上推了一下,做了一個角度非常細微的調整,讓它達到肉眼看上去十分标準的水平。
“好啊,裡面有照片嗎?”她說着,走到人身邊,接過相框。
“或許是夫妻,”她靜靜看了一會兒,手指撫上相框後邊緣,摸到一個有些老化的接口,“看上去肢體動作很親密。”老式相框,背後有一個很小的開合機關,她用指腹側面按住方形突起,微微下壓,很輕的一聲,封口打開。
梁覺星抽出背闆,照片掉落進她掌心。
照片正面如舊,被邊框壓住的邊緣處也沒什麼東西,翻轉過來後,背面倒是有意外驚喜——
“這家的小朋友……”周渚頓了一下,“倒是很喜歡畫畫。”
粗粗的黑色蠟筆,膠片背部平滑,塞進相框的時候相互摩擦,整個畫面圖案都被橫擦出一片黑色拖痕,讓原本很粗糙的筆畫上顯出幾分詭異。
畫面簡單,一家三口,兩個大人中間牽着一個矮矮的小孩,每人都畫得很簡單,一個圓圓的腦袋,一根細長主幹,中途一分為二、成了兩條站立的腿,軀幹中斷支出兩根、兩兩之間相連,是家人間親密的、交握的雙手。
“這是同一個人畫的嗎,”梁覺星将照片塞回去,把相框随意扔進紙箱裡,她擡眼看向周渚,微微彎了一下眼睛,但沒有笑意,“我倒沒看出來。不愧是周老師。”
周渚平靜地回視着她,片刻後,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需要我再次道歉嗎?”
“我希望你不會再跟我道歉,但我猜,你需要跟我道歉的時候還有很多。”梁覺星随手抽出一張紙,擦掉指尖剛剛蹭上的一點污漬,“周渚,你是來參加節目的嗎?”
“當然,為什麼要這麼問?”
梁覺星将廢紙握成一圈,目光示意性地滑向周渚自然垂落放在身體兩側的手,它們呈現輕微握起的狀态:“因為你總是很緊張。”
周渚的手指輕輕抽動了一下,但臉上表情沒變,甚至很輕地笑了一聲:“或許是因為,每個人站在你面前的時候,都會感到緊張。”
“是嗎?”梁覺星笑起來。
周渚在那一刹那察覺到危險——一種因為過于美麗以至于突破某種界限而産生的危險。
梁覺星平常的樣子已經足夠好看,可是她笑起來的這一瞬間,卻仿佛星雲流轉、光彩燦然。
梁覺星忽然向他走出一步。
而周渚下意識地、幾乎有些倉皇地後退。
他的腰猛地撞到書桌邊緣。
但心跳太快,他甚至沒有感覺到那股刺痛。
“你看,”梁覺星停下來,飽含趣味地挑了挑眉,“你的表現,可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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