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前,祁笑春從工作人員那裡獲取到一台跟拍攝像機。
工作人員手把手教他幾個基礎功能按鍵,往他衣領上别麥的時候,小馮趕了過來。他之前見過小馮,這位算是秦楝慣用的勞工,什麼工種都能兼一點,脾氣很好、性格活潑,很會跟人打交道。
他見祁笑春表情難看,明白他的意思,笑嘻嘻地湊過去打了個招呼。
小馮眉毛濃密、眼睛黢黑,笑起來質樸可愛,祁笑春伸手打不了笑臉人,隻能收回臭臉:“我是真的好奇,觀衆點開這個綜藝是為了看我們幾個幹活嗎?”
“甯華茶那個狗也就算了,看看梁覺星和陸困溪,這倆人的風格是不是有點格格不入了?”
秦楝正在旁邊打電話,聽内容好像在讨論某個從西伯利亞監獄裡逃出來的罪犯,他一邊用裝腔作勢的納悶的語氣問電話那頭的人:“我不懂你們為什麼不能讓一個廢物老實待在他應該待的地方,是的,我知道他長腳了,但是烏索利第三精神病院現在不是還保留着一些樸素而有效的治療手段嗎?”一邊用指尖敲了敲小馮的手機屏幕,細長的手指擡起來指了一下祁笑春,同時對小馮做了一個口型:梁。
小馮在這麼抽象的指示下都接收到了秦楝的意思。他快速戳了幾下手機屏幕,調出一張圖片。
屏幕從中間縱向一分為二,左邊是一張動圖,梁覺星單手提着一把電鋸,臉上帶着護目鏡,鋸齒瘋狂轉動,她那條不知為何往常給人留下纖瘦印象的胳膊上,肌肉繃出一個很有力量感的弧度,看上去像什麼性感伐木工或者救火員。
右邊是一張播放量線性圖,平緩的曲線在某一個點陡然升高,像是平原地帶拔地而起的一座山峰。
“……”祁笑春有點說不出話,“不是、這個……你們……那些觀衆……啊?”
他帶着一臉的“我不懂”的神情,擡手按住小馮準備退出頁面的手,“一會兒把這張動圖傳我。”
……
小馮抿嘴。
不是,哥,我看你這挺懂啊。
半小時後,祁笑春裝備齊全,扛着攝像頭出了門,剛考慮着從哪兒找人,就見甯華茶和陸困溪兩人在門口不遠的主路上站着。
一眼望去,一點兒活沒幹。
哦,不是,也幹了一點兒。祁笑春擡腳邁過一個剛到他小腿的小雪坡:“我真是看錯你們了,沒有攝像頭的時候你們倆就不幹活嗎?”
“你們對得起自己收的勞務費嗎?”
“對得起廣大觀衆對你們的喜愛嗎?”
“對得起樓上辛辛苦苦已經開幹的梁覺星和周渚嗎?”
“閉嘴吧工賊。”甯華茶擡手抹了把臉,他沒帶手套,骨節處已經凍得通紅,“陸影帝你到底是什麼出身?鐵鍬都不會使?”
陸困溪大衣挺拓,手上戴着一雙黑色皮質手套,和拿武器似的握着一把鐵鍬,站得筆直。
簡直像張宣傳海報。
“别凹造型了影帝。”祁笑春低頭看看地面,明白了情況。
如果隻是綿雪積了一層,倒還算好清理,掃開就行。但是今早這條路被運貨的車來回走了兩遍,積雪壓實了,現在溫度又不高,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凝成堅冰。這種路面光靠掃沒法處理,得用鐵鍬鏟開。
先翻過來用鏟口抵住下鏟,将壓實的冰雪翹松,再翻過來将碎雪塊鏟到一邊。
甯華茶有豐富的生活經驗,包括夏天收拾破口雨棚、冬天清掃積雪路面,從沒想過有人對冬天大雪的全部印象是松木香的燃燒着的木柴、白霧彌漫的紅杉林、還有及時給他端過來飄着熱氣的紅茶的管家。
總之,教了陸困溪兩遍怎麼鏟雪,對方完全沒上手。
動作慢、不協調、優雅。
你幹活要什麼優雅?
甯華茶看了他風度翩翩的衣角一眼,徹底放棄了,“算了,你負責把地上能掃的雪掃幹淨,然後去清理那幾個雕塑吧。祁笑春你去打掃那個噴泉,沒問題吧?”
祁笑春看着甯華茶吃癟的樣子無法自控地有點高興:“完全沒問題。我還可以把陸困溪躲避勞動的樣子錄下來,讓觀衆朋友們一塊批判他。”
“沒用的,”甯華茶長歎一聲,“他粉絲就喜歡他這個樣。”
祁笑春不能理解。
還有人喜歡這個樣的?
哦,梁覺星喜歡。
喜歡過。
祁笑春笑不出來了,心塞。
*
噴泉在另一端,院子足夠大,走着走着就徹底失去了身後兩人交談、舉動的聲音,白茫茫一片中,隻剩下他的鞋底在雪面上踩過、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一步、一步,因為步速均衡,所以漸漸讓人生出一種不安的感覺,有一瞬間仿佛世界全然安靜,自己在與世隔絕的某個地方,遠離了所有相識的人類。
這種隔離了同類的感覺讓人恐慌,是一種從幾萬年前人類還在原始叢林中生存時通過無數死亡學會的、透過血脈傳承、留存在基因中的知識。不需要學習、天生掌握,在某時某刻順着你的脊骨突然竄出一股冷意,告訴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