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大家基本都已經休息了,整個房間空蕩、安靜,穿過門廳後,秦楝意外地停了一拍。
餐廳裡,梁覺星獨自坐在中島台邊的高腳椅上,頭頂的玻璃吊燈在桌上打下一圈花朵型的光暈,光圈外延模糊的邊緣落在梁覺星的肩上,順着弧線延伸到還冒着熱氣的茶杯邊。
她靠着椅背,右手随意地搭在桌上,食指一下一下地輕叩着桌面,手邊放着一枚骰子,朝上的點數是:3.
“你去哪兒了?”她側過臉、微微擡着下巴看他,長睫半垂,眼神看着似乎有些厭倦,像看一條撿回來三次又跑丢的狗。
秦楝拍掉身上的雪,邊走進去、邊把外層綴着的羽毛都已經被打濕垂頭的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薄荷塘?”他聞了聞,在梁覺星身邊挨着她坐下,摸過個倒扣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你的喜好真的跟我很像。”
他手指虛虛握着茶杯外沿,等那股快要侵入骨頭的涼意被驅散,才輕松地笑着回答:“出去看看風景,今晚雪下得很大呢,如果不停的話,明天送物資的車可就不好跑了。”
梁覺星看着他,眉頭微微蹙起一點,帶着一點明知他說謊、但戳破無意義的無奈:“秦楝,老實一點。”
秦楝笑着往她身前一趴,下巴搭在手背上,眼皮擡起讓眼睛在梁覺星俯視的角度顯得很圓:“這麼在意我?”
梁覺星轉頭、沒再看他,将茶杯裡的茶水喝盡,語氣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漠,和說出的内容完全相悖:“因為我想讓你活着。”
秦楝沒料到這個回答,梁覺星說得輕描淡寫,但說的話是真的,她顯然不會撒這種謊、但他不明原因,是因為在意麼,還是什麼?
梁覺星會……在意他嗎?
重視,在意,透過眼睛、看進心裡的那種?
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在梁覺星已經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梁覺星……”
梁覺星俯視着他,微微挑眉,示意怎麼了。
秦楝臉上的表情像在觀察什麼,但片刻後,那點衡量散去,他眼尾彎起、眼内流動着仿佛有甜意似的暧昧,身體微微後仰、修長的脖頸袒露、做出邀請的姿态:“嬸嬸,我們才是一家人,如果你需要的話,用用我吧。”
……?
梁覺星莫名其妙地甩開他:“用你什麼?”
秦楝收回胳膊支在椅背上,另一隻手輕輕撫在自己領口,非常靈巧地、幾乎沒看清動作、解開了自己的一顆衣扣,露出兩截凸起的鎖骨和一小片胸膛,同時對梁覺星眨了眨眼睛。
……
梁覺星懂了。
她看着他,完全不在意似的很輕地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拍了拍他還帶着一點寒意的臉:“小屁孩。”
擡手将桌面上的骰子收回,骰子滾落進她的掌心,最後停止時朝上的一面是:1.
*
梁覺星醒來前處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裡。
像一個畫質模糊的老舊電影。
一開始時沒有聲音。
隻有暗沉的晃動的光。
大片黑色的背景下,偶爾閃過斑點似的明亮的金色和血紅色。她的視覺不太清晰,視線裡所有的東西明明滅滅。
她在某一刻感覺自己好像一條海裡的魚,周圍一片漆黑,頭頂有一點微薄的光亮,可是不時有别的魚類從她頭頂遊動,光影被遮蓋、支離破碎。
然後她終于聽到聲音,嗅覺随之而來。
濃郁到發膩的讓人想嘔吐的血腥氣萦繞在鼻尖,不、甚至不隻是鼻尖,是環繞在她周遭、包圍住她整個人,仿佛這股氣味的來源就是她本身,她好像已經腐爛了,正在汩汩地向外湧出血液,不是鮮血、而是陳舊的腐敗的暗褐色粘稠液體,生命力已經褪去,這裡隻剩一塊亟待生蛆、被啃噬殆盡的爛肉。
那些聲音低沉而模糊,時遠時近,像不斷遊動的魚。
然後她終于看清,那些黑色的影子。
是一個個人,他們就站在她的身邊,兜帽下他們的臉沉沒在陰影之中。
而她仿佛被放置在一張床上、或者類似的地方,平躺着,被束縛住,任由他們圍站一圈、像看一個實驗對象一樣觀察着她。
用那種冷漠而又興奮變态的眼神。
她喪失觸覺,冷、熱或疼痛都察覺不到,隻是那股血腥氣越來越重,她感覺自己要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