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口時,正聽到侯一回答小馮,聲音有點啞,語速帶着點卡頓,聽上去很别扭,像是過于内向、不怎麼和人交流的人。綜藝拍攝裡難得見這樣的工作人員,梁覺星瞥了他一眼。
沒來得及多看,甯華茶叫她的名字,問她需不需要戴條圍巾。
出發後,侯一按照小馮的指示,跟梁覺星和甯華茶兩人隔着一大段距離。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積雪厚度過腳踝,靴子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因為侯一和他們離着有段距離,所以幾乎聽不見他的腳步聲。
梁覺星偶爾回頭,看見他像條影子一樣綴在後面。
不知是因為工作需求還是自身性格,他格外沉默安靜。仿佛小馮對他的要求是,僞裝出自己不存在、而攝像機在半空中自動跟随拍攝的場景。
因為雪厚,走得不快,甯華茶和她聊了一會兒後才看到雕像群。積雪已經完全将雕像本身包裹住,突出的棱角變得圓潤、細節已經看不清楚,它們遠遠看起來,像肢體變異、且臃腫肥胖的類人形生物。
甯華茶之前來找陸困溪的時候來過這裡,還跟秦楝關于天使模樣有過讨論,對這裡的雕像有個大概印象,因此沒有多看,大概掃了一眼後,跟梁覺星說:“一共六座雕像,咱們分開來弄?這樣快一點,還能去幫那幾個家夥忙。”
梁覺星擡手,拂開雕像面部的一層積雪,顯露出後面的人像,是一張微笑的臉,不知道是不是雕刻技術的問題,雖然下半張臉上的嘴巴兩邊嘴角挑起,像是在笑,可是眉眼卻垂落着,又像是悲傷或是害怕,像一個被迫擺出笑臉的人,帶着一種讓看客想要回避的痛苦,因為上下并不和諧,所以顯得表情扭曲,甚至有些驚悚。
它的面孔沖着前方,梁覺星順着它視線的角度轉頭,它在看着對面的與之相對的那個雕像……或是這個雕像群的圓心。
以這個雕像的重量并不容易挪動,說明它在設定之初,就是這個視角。
“嗯,”她應了甯華茶一聲,又叮囑他,“不要走太遠,就在我的視線裡。”
陸困溪不是那種會誇大其詞的人,他說這裡有古怪,那一定是因為他昨天獨自來這裡的時候遇到了什麼情況。
梁覺星回憶了一下,陸困溪從這裡出去回到房子裡後,他們見的第一面,是在她和周渚一起收拾的那間書房門口,他來找她一塊做午飯。
陸困溪當時看上去……情緒穩定,還拆穿了她以前給他買餐廳外帶菜充當自己做的飯菜的謊話。
遇到了點意外事件,但沒對他造成實質傷害。
梁覺星下了判斷。
她說完,下意識朝一路上扛着攝像機跟着自己的侯一那邊掃了一眼,自從她和甯華茶進入雕像群範圍後,他就沒有再動,隻是遠遠站在那裡,比他們眼前的這些還像一樽沉默的雕像。
鏡頭上表示運作中的紅燈在閃爍,在陰沉的天色下,像一種不詳的倒計時。
而甯華茶對此毫無察覺,他不知道從梁覺星的話裡想到什麼,突然頗為深情地注視着她,用結婚典禮上發誓說無論貧窮還是富裕我都會永遠愛你的語氣說:“你放心,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直陪在你身邊,在離你很近的位置,不隻是能讓你擡眼就能看到,還能讓你擡手就能摸到。”
……
梁覺星看着他,歎了口氣,擡手摸了摸這張确實擡手就能摸到的臉:“甯華茶,”她說,語氣因為無奈而顯得有點溫柔,“我不是在跟你調情。”
雕像上積下的雪層清理起來不算困難,基本都是綿軟的雪、沒有結冰,隻是因為造型問題,溝溝壑壑較多,雕像整體造型又大,所以稍微費點時間。
梁覺星将雕像的正面完全清理出來,除了那古怪的臉部表情,其它的部分看上去與普通的天使造像沒有太大差别,一樣漂亮堅實的肌肉和身軀,兩手垂在身側,但掌心朝着前方,手指微微張開,像在等待接受什麼。
當她清理它的頭頂時,微微踮腳,手掌按在它的胸前,額頭靠近它的下半張臉。
她在擡眼的瞬間,看到上方有兩隻眼珠,正對着自己。
梁覺星幾乎沒有思索,條件反射性地擡手一把扼住它的喉嚨。
觸手是冰涼……但凹陷的手感,她好像掐住了一個活人的脖子。
“什麼?”
她突然聽到甯華茶的聲音。
她猛地後撤,但再看時,一切已恢複如常,天使雕像仍舊痛苦、詭異地注視着前方。
她停了一下,轉頭去看甯華茶。
甯華茶跟她間隔着一個雕像,他此刻正對着梁覺星的方向,大聲問她,“你叫我幹嘛?大點聲兒,我這兒有點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