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失本來是接了安排,奉命去給秦楝送酒,結果半路被梁覺星的臉迷了眼,腳下停了一秒沒到、秦導的傭人就讓人截胡,一手接過外套——這個還好,一手接過刀——這個不太對勁。
梁覺星遞給他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刀身朝着自己手心,将刀柄遞給他,是很客氣周到的姿勢,但是……鄭小失說不上來,梁覺星遞刀給他的樣子不像是在給他一個切水果的器具,而像是在漫不經心地處理一件兇器。
梁覺星剛脫下來的外套正搭在他的手肘内側,衣服外側冰冷而内側帶着梁覺星的體溫,像條兩股擰成一股的鎖鍊,沉沉地壓着他往下墜,不像挂在他胳膊上、像懸在他心髒上,他不由自主地擡頭去看梁覺星,她微微皺着眉頭,有點不耐煩似的,然後那片很長的睫毛在空中撩過,她的目光落在他眼内。
對視的瞬間,鄭小失像墜入一片冰海裡。
他有一秒産生錯覺,覺得自己是她殺人越貨的共犯。
下一秒甯華茶忽然開口說話,梁覺星的注意力被他吸引過去。
鄭小失在原地停了片刻,才緩過神來。
小馮拍了他肩膀一下,讓他先去和人一起把侯一弄下去。他說好,垂下胳膊的同時仿佛十分順理成章地把水果刀揣進褲兜裡,他跟小馮說秦楝要酒的事情,小馮說交給他。他應聲,又不由自主地瞥了梁覺星一眼。
梁覺星正跟甯華茶說話,兩人靠得很近,他剛才晃神、沒聽清甯華茶說了什麼,但看到梁覺星笑起來,是那種不太明顯的笑意,眼睛隻彎起了一個很微小的弧度,但是眼内的光色已經柔和下去,像是立春時刻,溫暖的氣息已經悄然到來,東風解凍、魚陟負冰,但地面上的樹枝還沒有來得及長出新葉,許多人察覺不到。
他忽然有點嫉妒,因為甯華茶此刻站在那片河裡。
小馮本來想跟着去安排一下侯一的事情,侯一到底是不是個神經病他本人非常清楚,他們這種員工每個節目開拍前開拍後三遍體檢,侯一是常用的老員工了,精神狀況名列前茅,人是話少,但絕不是真瘋。他此刻站在這裡,看着梁覺星臉色、再看看侯一額頭上的瘢痕,聯想之前侯一身上那些不對勁的地方,已經反應過來。
他必須把侯一弄清醒搞清楚他和梁覺星、甯華茶出去這短短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如果他還能清醒的話。如果不能,他也隻能像梁覺星所說的那樣,和秦楝彙報、把他安排進某個深山老林的休養院裡。
他想到這裡,倏然看向梁覺星。他們的安排如此一緻,是因為知道了一樣的事情嗎?
梁覺星正看着餐廳的方向,察覺到他的注視,一邊轉過頭看向他,一邊微偏頭對甯華茶說她想喝杯熱牛奶。
甯華茶執行命令的速度飛快,梁覺星的話音剛落下,他人影已經消失在餐廳門口。
而侯一已經被兩個工作人員拖走了,一時間門廳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在。
小馮不知道怎麼形容,梁覺星看着他的目光不算銳利,但讓他有點緊張。甚至不是面對警務人員的訊問時的緊張,比那更甚,他有一瞬間差點不受控制地想要從她面前逃走。
這種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但似乎有點熟悉……
他忽然意識到來源。
他看着梁覺星,卻仿佛能透過她看到秦楝微笑的臉。梁覺星和秦楝也許本質上是一種人。好像從小沒在正常的社會秩序裡長大,不受道德法律的束縛,于是成長為那種離群索居的連環殺人犯,上一秒跟你談《理想國》,下一秒抽出餐刀剜出你的肝髒,血和葡萄汁液混在一起,然後悠閑地用一盤蠶豆下酒。
廚房裡傳來隐約的爐竈打火的聲音,梁覺星很短促地哂笑了一下,像是放棄了某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在她笑後,兩人之間那種隐隐的危險的氛圍陡然一散。
小馮漸緩的心髒終于恢複正常跳動,他看着梁覺星,深覺對方此刻雖然面無表情,但已然顯得和藹可親了。
“侯一之前就這樣嗎?”
“哪樣?”小馮反應了一下,想起梁覺星所說的手舞足蹈地怪叫,他頓了頓,然後做了個無奈微笑的表情,“肯定沒有啊,侯一是秦導常用的人了,我們都很熟的,誰都知道,别說怪叫了,他平時連話都很少說。給他交代個任務,半天才嗯一聲,有的時候都跟他着急。”他說着,做出好奇的表情,“所以,梁老師,你們在外面是發生什麼事了?”
梁覺星表情很自然:“你剛才沒聽到甯華茶說麼?我們倆在外面很認真地工作,所以侯一發生了什麼事,我倆當然不知道,不過如果他本身沒有問題,這件事又跟我們倆沒關系的話,那唯一可能出問題的不就是……那幾座雕像?”她看着小馮,語氣像是開玩笑似的,“或許是雕像活過來了呢。”
小馮咧開嘴,表情沒什麼異常:“梁老師真會開玩笑,難道是天使顯靈了?那不該給侯一賜下長命百歲、金銀财寶什麼的?”
“也許這就是先兆呢。”梁覺星說着,微微靠近小馮,緊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是天使像?這園子那麼大,遠看可是看不出來的,你走近看了,”她沒有疑問,直接下判斷,緊接着問道,“當時你身上沒發生什麼事情嗎?”
因為呼吸變緩,所以有一瞬間似乎連時間都被拖慢,慢到梁覺星可以清晰觀察到小馮睫毛的顫動、瞳孔的縮小、嘴唇下意識閉合的動作,片刻後,他那兩瓣呈現閉合趨勢中的嘴唇分開,然後嘴角微翹,顯示出一種茫然的微笑:“沒有啊,我膽子可是很小的。”
“是麼,”梁覺星像是信了,準備放棄這個話題,轉身向會客廳走去,“但是你在這棟死過人的房子裡倒是待得挺好,晚上還敢一個人去修攝像頭,可是看不出來膽子小呢。”
小馮猛地擡頭,條件發射地反駁道:“他又不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