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華茶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但心裡沒當回事,手都沒松開,目光從空曠雪地裡一掃而過,沒留意到有什麼不尋常,轉過頭來胳膊蓄力、準備一撐直接翻回去。
但下一秒,鈴铛聲又響起來。不算快,卻有節奏。
準确來說,有曲調,這個旋律……他昨晚剛給梁覺星彈唱過,一首情歌,寫給已經失去的戀人的。
他松開手轉過頭去,第一反應是好巧,緊接着一股涼意順着他的脊椎直竄上去,一種示意危險的直覺猛地将他驚醒。
這種想法甚至沒有邏輯,但他突然間就是認定這件事跟梁覺星有關系。
他急忙順着聲音跑過去,快追到時聲音戛然而止,他察覺到不對,像一種暗示、仿佛留給他的時間隻在分秒之間,那種急迫感讓他的心髒仿佛被一隻手攥住,所有的血液瞬間被強行泵出、如洪水爆發般順着血管奔湧。
他跑到聲音源頭的大概範圍,因為地上一片雪白、小形的東西根本看不清楚,所以他幹脆撲跪到地上,整個上身都伏下去,像河面上搜捕食物的鸬鹚、快速而認真地掃過所有細節,然後他終于找到那個鈴铛。
形狀不小,像以前房門上挂的那種鈴铛,如果不是因為已經被積雪蓋住了一點,他應該能更快發現才是。
他膝行過去一把拽起鈴铛,這才發現鈴铛上還拴着繩子,繩子另一端埋入地下,他愣了一下,連忙俯身用手橫掃開地面積雪,一邊大叫道:“梁覺星?!”
沒有回應,鈴铛也沒有再響,他盯着手上的那根繩子,理智回來了一點,懷疑自己這是在幹什麼,難道以為梁覺星在地底下、而且還沖他晃鈴铛?
我真是瘋了……
甯華茶低聲喃喃,然後把繩子往邊上一扔,兩手一齊用力開始奮力挖土。目的明确,動作非常堅定果斷。土已經被凍硬,指尖插/進去有點困難,但他指骨屈起沒有留勁兒、幾乎把十根指頭當作工具使用。
第七秒,他知道自己做對了,因為他的手指頭挖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他瞬時瞪大眼睛,飛快地把那上面的土刨開,動作間,他分辨出那是什麼——是棺材的蓋闆。
古怪的感覺和不詳的預感同時湧上心頭,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又輕輕地叫了一聲:“梁覺星……?”他不知道自己該期待梁覺星在裡面還是不在裡面。
之後的時間對他來說像塊拉長的年糕,時間還在走、但對他來說凝滞在那裡,他像個被輸入指令而沒有自己意志的機器人一樣瘋狂地挖土,直到讓棺材蓋幾乎完整地暴露出來,他猛地喘出一口氣——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忘了呼吸。
然後他兩手微微顫抖着、扒上蓋子邊沿,将它掀開。
——他看到了梁覺星的臉,她閉着雙眼、安靜地躺在棺材裡。
“梁覺星!”
甯華茶一把将棺材蓋完全掀到另一側,猛地撲過去想從裡面撈起梁覺星,中間有不到一秒的、非常非常短暫的時間,蓋子擋在他的梁覺星中間、遮住了他的視線,這時間短到沒有任何人有機會做任何事情,但是當他膝蓋跪到棺材邊沿時,裡面空空如也。
*
梁覺星第五次聽到頭頂傳來腳步聲的時候,意識到【逃生三要素】所謂的“0.01%-1%概率的逃生機會”估計保守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從這具棺材上面的地上走過,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幾個人,腳步有的重、有的輕,有的從上到下、有的從左到右,發出不同的鞋跟聲音。
總之,清明時節的公墓人流量也就如此了。
梁覺星判斷這期間自己所處的時空并不穩定,就像和甯華茶在雕像群時一樣,時間線是亂的,她不懷疑在某一次腳步下的她正處在19世紀的某塊墓地裡。
這就像一場蓄意報複,之前梁覺星用【when】改變【where】的選擇打破了三要素的常規用法,于是在【who】的選擇方法上增加了難度。
你要如何通過這些腳步選擇正确的那個人選?這幾乎沒有判斷邏輯。
第九分鐘,腳步聲離去,之後是五分二十三秒的空白。
五分二十三秒,沒有人再走到這裡,梁覺星捕捉到這個安排的險惡意圖,随着棺材内空氣的流逝、人雖然還沒有到窒息的程度,但是呼吸阻塞感在逐漸增加,同時增加的是恐懼的心理,在這種心理狀态下,即便前期還有心思去分析什麼樣的腳步聲更有可能是對的、還有餘力去進行挑選抉擇,但在長時間的空洞安靜下,隻會越來越害怕、越來越後悔,害怕之後不會再響起腳步聲,後悔之前沒有抓緊機會選擇其中一個人。
在這種恐慌下,一旦再次有人走過來,那麼無論它是誰,她都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選擇它,把可以逃生的唯一一次機會用在它身上。
第十四分二十四秒,腳步聲再次響起。
棺材裡的氧氣已經明顯減少,呼吸有些困難,梁覺星微微擡起下巴,保持更通暢的呼吸渠道,她聽着頭頂的聲音,這次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慢而沉穩,對于慌亂中的人來說,可以稱得上是非常值得信任的選擇。
她對時間的流逝把握得比普通人更為精準明确,在腳步聲已經逐漸遠離時,她有一瞬間懷疑自己,但那個念頭很快被她掐滅。她記得【逃生三要素】說過,“要确保你的逃生計劃符合邏輯”,符合邏輯這種要求不會是隻針對使用者的,對它自己也會是同樣的标準,那……【who】的選擇方式太難,人選難度就會相對調整以達平衡,應該是她認識的人,而在現在這個任務裡,人選範圍就不大了。
0.01%-1%……再低又不是0,那她就有辦法。
那個腳步聲在即将消失時頓了一下,像大發慈悲地願意給她最後一個機會。
梁覺星手指輕動,骰子悄然出現,停在她掌心和木闆之間。
第十六分五十七秒,梁覺星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聲音有點低,距離不太近,但……很熟悉。
她在黑暗中無聲地翹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