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緊繃的脊梁卸了氣力,雁星河仰倒在身後的雲團上。一手掩面時,滾燙的淚水自指縫間溢出,洇濕了輕落在耳側的廣袖長裾。
“我……”
再開口時,聲近嗚咽。
“我從未見過母親……也的确沒有被父親愛過……我不懂如何被愛,也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我不懂怎麼和自己相處,也不明白要怎麼處理那些難題……”
有光亮落下,滲過指縫,映入瞳孔,近乎灼燒。
“可是這樣的我,原來也是配得上的啊。”
“因為你依然在尋找光亮。”褚眠冬說,“你會摒棄盲從、質疑老閣主不辨好惡的行事準則,會正視心中的痛苦、向内觀照自我。”
“你會獨立思考,又會内觀自省。這樣的你,為什麼不配?”
少女的話語中滿是笃定。
“愛和被愛是一種後天習得的能力,和自己相處、和别人相處、和世界相處也是。沒有誰教過你這些,你不明白,有什麼問題?”
“所以你理直氣壯一點。”褚眠冬認真道,“畢竟不具備内觀自省和獨立思考這兩項美德的人可太多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你可太配了。”
被一句“你可太配了”打斷淚意,雁星河輕輕抽氣,拭去面上殘淚間,又被少女說出這話時近乎感慨的語氣引出些許笑意。
他吸氣又呼氣,平複了一番心緒。
見雁星河的情緒漸漸平定下來,一直沉默未言的燕無辰才開了口。
“關于繼任閣主一事,我們二人亦有些看法。如果雁道友不介意,可聽我們一言。”
雁星河看向方才一直無甚存在感的白衣少年,搖頭道:
“自是不介意。不如說,還請兩位提點。”
“提點談不上,隻是一些猜測和分析。”燕無辰道,“總的說來就是,你對老閣主的「成功人生」而言,很重要。”
“是啊。”雁星河歎了口氣,“我是他最重要的「容器」。”
“換句話說,在繼任大典上将閣主之位傳予「你」、自己功成身退享受一生盛名這一過程,在老閣主為自己營造成功之感的儀式裡,是不可或缺的。”
燕無辰将重音落在“你”之一字上。
“他的儀式需要你,而做選擇的權力在你手裡,所以你手握主動權。先前你總覺受制于人、不知如何是好,是因為他以「我不配」之感操控了你。”
“而現在,你已經意識到了主動權在你這裡。”
“你可以就此遠走高飛、隐姓埋名,徹底遠離這套操縱與被操縱的規則,遠離眼中隻有這一模式的人,讓他感受一番功虧一篑的痛苦。”
燕無辰話語一轉,“你也可以利用這份不可或缺和這個閣主之位,在這套規則裡将局勢反轉,讓他也體會居于「被操縱者」處的無能為力之感。”
“又或者,你可以在閣主之位上,取締他多年來建起的以「操縱和被操縱」為基的規則,而另起一套合理的新規則。”
“不知雁道友,更心向哪一種?”
*
褚眠冬睜開了眼。
雁星河心中有了答案的那一刻,夢境便開始崩塌。
她隻看見身着藍袍的青年啟唇說着什麼,卻未能分辨出具體的字句與回答。
褚眠冬從内室的軟榻上起身,繞過屏風,與将将坐起的燕無辰視線相對,便見白衣少年亦搖了搖頭。
“看來于權謀一道,雁道友一點就通。”
褚眠冬背過身等待燕無辰整理略顯淩亂的衣襟,話語微頓。
“如果雁道友選的是第三條路,你說,當走到有能力傾覆棋局的那一步時,雁道友還會選擇這樣做嗎?”
燕無辰輕歎一聲,“不到那一日,無人會知曉。”
“如此一想,也許一開始便不應将後兩個可能說出來。”他道,“但我想,這大抵并非你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