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褚眠冬歎了口氣,“若是這樣做了,你我又同老閣主何異。雁道友有知曉所有可能性的權利,也有自己做出選擇的權利。”
“我們隻能做到這裡,也隻需做到這裡。”
次日,雁星河返回閣中,推遲的摘星閣繼任大典重新定下日期。
褚眠冬二人收得三份酬勞又立下保密道契後,少閣主雁星河失蹤一事就此告一段落。
又過一日,褚眠冬與燕無辰取了明雲贈予的桂花烏龍,閑坐檐下,煮茶清談。
“據明雲說,此乃去歲新制所得。”
燕無辰執壺傾倒之時,屬于金秋丹桂的微甜香氣随水霧蒸騰而起,幽幽彌散。
褚眠冬欣賞着白衣少年行雲流水的動作,“且不說茶如何,隻說燕道友煮茶的手法,便足以将十分至味推至十二分。”
“褚道友謬贊,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燕無辰搖頭,“任誰在山頭日日煮茶煮個百……八年十年,都能有這番造詣。”
把到嘴邊的“百八十年”緊急換作“八年十年”,燕無辰在心中暗松口氣。
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讓褚眠冬知曉他足以成為對方祖宗的真實年齡,至少現在不行。
相比擔憂褚眠冬據此推斷出他的真實身份,燕無辰更在意的是,二人間的關系可能因此而發生變化,不再如此時般輕松自在。
他不敢賭,褚眠冬會不會在知曉他的真實年齡之後,脫口而出一聲“前輩”。
他不想要她的尊敬,而隻想與她同輩相交。
再者……關于他的身份。
褚眠冬在拜師大典前離開淩雲宗,固然極有可能如他與沉瑜所說,是因為宗門能給的并非她真正想要的,但也無法排除另一種可能——
她想要遠離的正是淩雲宗,甚至就是他本人。若是如此,他作為淩雲宗雲酉仙尊的這層身份,也不宜透露。
雖說這樣的猜測未免有些毫無來由,但穩妥起見,燕無辰并不想冒險。
與她的相交,他不願是修煉途中的前輩、不欲當俯瞰衆生的仙尊,他隻想成為燕無辰,一個能同她相對而坐、暢所欲言,不懼袒露自我的少年。
這樣的念頭,從初見時少女撥開人潮撫掌大笑而來為始,生發于那夜檐上的對酌,又在屬于雁星河的夢境中笃定成形。
千般念頭僅是一瞬,燕無辰收了心念,将一盞熱氣騰騰的清茶遞予褚眠冬。
“我曾于山間清修,修煉之餘,煮茶便是最大的消遣。”
“原來如此。”褚眠冬接過茶盞,認真嗅過茶香,方啟唇淺啜。
不同于綠茶的純透清香,經發酵後更添醇厚的香氣在茶湯入口時盈滿口鼻,佐以清甜的桂花氣息,叫人仿佛置身秋日裡正值花期的木樨林間,金粟霏霏下如雨之景似在眼前。
燕無辰亦為自己添上一盞,二人皆不再言語,隻讓心神全副浸潤于香茗之間。
待一盞飲盡,褚眠冬放下茶盞,眉目舒展。
“今日之樂事,莫過于此。”她歎道,“飲過經燕道友之手的茶,我又如何飲得下其它?隻怕就此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呐。”
聞言,白衣少年擡眼看來,認真開口:
“那便觀滄海之水,見巫山之雲。我為褚道友煮茶。”
恰在此時,頭頂一方綿延的雲團跟随風的步伐自二人所在廊檐處飄離,陽光落下,為少年隽秀的面容鍍上一層溫柔的薄金。
少年些微上挑的眼尾之下,一枚色澤淺淡的淚痣似天地毓秀的神之一筆,如一幅墨色山水畫被添上了一抹朱砂作為點睛之色,便叫這畫作從賞心悅目變作了見之忘俗。
“此番我下山遊曆,無甚明确的地域所向。如褚道友願意,烹茶之道,你我可于途中共研。”
燕無辰略略遲疑,卻還是就此将盤桓在心中的念頭訴諸言語。
“不止烹茶一道,美食、美景,術法、道心,與自我相處,與他者相處,與世界相處……這些,我都想與你一同探讨。”
少年眸光澄澈,話語坦誠。
“不知……我可否與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