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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春光明媚,日頭正好。
正值休沐日,前往城郊桃林踏青賞花的遊人便格外多。好在桃林足夠大,避開人流如織的主路後,倒也不難尋得一處視野上佳的靜處。
褚眠冬與燕無辰在一株開得正盛的桃花樹下駐足,一同鋪下備好的餐布,将各式酥點和酒壇酒盞一應擺開,又雙雙将懷中的一大捧桃花枝放在一旁。
“這城中人……當真很是熱情。”
燕無辰看着餐布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新鮮桃枝,木質枝條之間交錯綻放着層層疊疊的淡粉花朵,芽尖抽出的點點新綠綴于其間,愈顯嬌豔。
“倒也不是因為好客。”褚眠冬也看向那山枝頭猶帶水珠的桃枝,“這是此地二月二的習俗。”
“二月二乃出遊踏青之日,也是城中青年相約共賞春色、以表情意的日子。”她道,“這日裡,京中的小姐和公子都會将新鮮桃枝贈予心慕之人。”
燕無辰一愣:“那你我收下這麼多桃枝,豈不是……”
“不必憂心這個問題。”褚眠冬補充說明,“贈予桃枝是聊表心意,收下桃枝亦隻是一種禮節,而不代表回應。”
“事實上,常有人抱了一捧桃枝站在路口,見美人即贈。”
“方才确實有在路口見到……”燕無辰回想了一番,“我們經過時,還給你我二人都送了一支。”
“桃花的收贈不限于異性之間,所有人皆可互贈。”
褚眠冬笑道:“所以與其說互贈桃枝是僅僅限定在‘異性間的愛慕’這一種情誼上,不如說這習俗指向的「情意」是更加廣泛的存在。”
燕無辰疑惑:“哪怕隻是一個照面間的因容顔而欣賞,為氣度而折服?”
褚眠冬颔首:“這類情感縱然大多談不上深刻,但也是對美的一種追求和共賞。不帶狎昵,不談占有,隻坦然表達欣賞之意,亦坦然接受欣賞之意。”
“如此習俗,當真新奇。”燕無辰想了想,“比起傳統意義上隻屬于兩情相悅者的日子,我好像更喜歡這般節日……”
“屬于每個人、而非特定的誰的節日。”
聞言,褚眠冬朗聲笑開,舉起手中酒盞。
“便是為燕道友此言,你我也當浮一大白。”
二人把盞相碰,各飲一杯。
“這酒甚好。”燕無辰握着瓷盞輕嗅了一嗅,“桃香撲鼻,酒味亦不濃厚,而以清甜為主,我很喜歡。”
“燕道友飲來适口便好。”褚眠冬笑道,“這酒是我自釀而成,我又向來不喜酒味過重,故而喜釀各式甜酒。”
她拍了拍一旁尚帶泥土的壇身,“這壇正是八載前我離開京城時埋下的,昨夜剛剛挖出,倒是應景。”
燕無辰一邊又誇贊幾句,一邊再提壇,将兩隻酒盞倒滿。幾片桃瓣在此時悠悠飄落,正混入潺潺酒液中,被水流沖得翻了幾個滾兒,最終倒扣在液面,如一盞翻了的小舟。
褚眠冬見此,靈光一現。
“說來,這桃瓣亦可摘了泡酒。正愁将那些桃枝怎麼辦才好,這便不就剛剛好。”
燕無辰執起酒盞輕抿一口,略覺疑惑:“這酒桃香甚醇,入口亦甘甜。我原本以為應是以桃瓣加糖釀造而成,原來竟是浸泡所得?”
“桃花不似瓜果和糧食,花瓣本身不含可用作發酵的物質。”褚眠冬搖頭,“是以用桃瓣入酒,需以其它釀好的酒浸泡之,加糖調味。”
“這壇桃花酒便是以米酒為底,泡桃瓣于其中。經年之後,桃香便從花中入了酒裡。”
“不過其實也不必泡這麼久。”褚眠冬說,“一般來說泡上兩月有餘即可。”
“這壇泡了八年的……”
她誠懇道:“其實啟封之前,我都拿不準它到底壞了沒有。”
“無事。”
燕無辰又飲一盞,平靜道:“總歸修道之人不會因一杯酒鬧肚子。”
褚眠冬:就還挺有道理。
褚眠冬也又飲一盞,這才想起重點。
“不,重點不在腹瀉上。”她用回到正軌的理智分析道,“黴變的米酒可沒有什麼口感和香氣可言。”
“所以這不是喝進肚裡是否腹瀉的問題,而是拍開壇封撲面而來一股惡臭的問題。”
淺淺想象一番那般場景,褚眠冬整張臉都快要皺成一團。
“屆時,這場踏青怕是要一生難忘了。”
一旁的燕無辰想象着那情形,卻不自覺笑出了聲。
“我倒覺得那樣也未嘗不好。”燕無辰說,“有褚道友親釀的美酒也好,你我二人一同開了那黴變的酒壇、又一同去酒鋪打酒也罷,都一樣很好。”
白衣少年向面露疑惑的青衣少女看去,陽光落入他澄澈清透的眸光裡,被揉成浮動的碎金。
“發生了什麼并非最重要的。”
少年輕輕搖頭,話語認真。
“最重要的是,與我一同經曆這些的人,是你。”
“這才是讓我覺得這段時間有意義、認為這段記憶不可取代的根本原因。”
風起,吹落一樹桃瓣,紛紛揚揚落在二人的肩頭發梢。
“若是今日酒壞了、你我一同去酒鋪打酒,那往後每回路過酒鋪,我便都會想起今日。”
“便如現在酒沒壞、我們有了這番交談,那往後每次有風吹落一樹桃花時,我就會想起這一刻。”
“于我而言,這都很好。”
因為是與你一起,僅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