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掀簾,卻見車廂内早已坐了一人。
他閉目小睡的樣子仿佛沒看到她一般。
馭夫輕輕放下車幔,隻見這輛馬車外頭看着不顯,裡頭卻異常闊大,别有洞天。
姜婵縮起膝蓋拘謹地坐在離車門最近的位置。
王之牧仍舊長眼微阖,頭身仍似入定,半散的烏瀑長發披在背上紋絲未動,令她心中咯噔忐忑。
突兀的塵土嗆人的味道乘間而入,沾染了本是一塵不染的車廂,令假寐的王之牧皺縮鼻翼。
他眉梢一蹙,微微睜開眼,淡淡吩咐道:“将身上的衣衫脫了。”
姜婵見他神色從容,眼中卻完全沒有惺忪之色,果然是一直醒着。
王之牧本是罕言寡語之人,如今肯纡尊地開口,隻不過是嫌塵土嗆鼻,卻陰差陽錯地讓姜婵誤會了。
若是尋常婦人,聽到這無異于侮辱的不遜言語早就惱羞變怒了,但姜婵經曆兩世已然鮮廉寡恥、麻木不仁了。她一絲忸怩也無,轉眼間就将所有外裳都脫淨。
姜婵這肉身并非雲英未嫁的女兒,沒想得了王之牧青眼,她努力擠出一抹笑。
雪白的絹布輕攏嬌軀,卻擋不住山中的透心涼風,她雙臂環胸,仍瑟瑟發抖,不知是凍的,還是害怕的。
馬車裡卻仍是靜悄悄,她焦急地偷望了那人,卻見他又是雙目微閉,薄唇似刀卻不耐地微抿着,也不知是否她疑心生暗鬼,卻被她瞧出了幾分心煩意冗。
姜婵此時已如油煎的一般,經曆了今日之劫,她甯投河也不願再落入徐家那火坑。
生死都不顧了,與男人有首尾又算什麼。
她要活,不吝任何代價。
她上一世雖是幼秉庭訓的深宅女兒,卻是由父親親自手裡教大的,學問見識不輸男兒,可如今她隻是出身貧寒的村婦,形勢比人強,活命遠比風骨更迫切。
姜婵心中一陣焦躁,顧不得臉皮了,輕咬丹唇,挪過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之牧原不欲理會,隻做不知,誰知她锲而不舍,拽着袖子不放,再扯了兩下。
他睜開眼,瞳孔側斜,像在睨視于她。
真是荒唐放肆!難道他以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就能得寸進尺了!
他眉高愈發聳起,雙眉似劍一般斜插入鬓角,姜婵聽聞這是威權祿厚的面相。
他的眼神如刀,割裂了她那薄如蟬翼的孤勇,她下意識就想退縮。
沒人不怕他,她也怕。
可姜婵沒有退路,管不了那麼多,拽着他帶了缇色刺繡的袖口不松手,仰頭軟聲喚了聲:“公子”。
當年鸨母誇她媚眼如絲、眉似月,是其中的翹楚,如今倒是将這招用在了他身上。
嬌豔卻落魄的婦人此時鬓雲淩亂,軟如柳的腰肢扭成了驚險的弧度,拽着他的袖口不肯松手,眼中含情地仰頭望着他輕喚,讓他的掌心也跟着發癢。
見他巋然不動,腰背依舊挺直,身處山林之中卻如端坐朝堂之上,姜婵隻好反客為主。但到底是怕惹他嫌惡,她扭身向前,隻敢親了親他的下颚。
那一條常年微蹙眉心留下的細小豎紋有加深之勢,常人見了他凜然的氣勢鮮有敢與他對視的,王之牧眸光一厲,似刀鋒掃過,卻對她無用。
見他沒有推開她,姜婵舍下一張臉皮,逾矩做了一次,隻有更大膽的。
王之牧隻覺下唇忽便暖濕的觸感含住。
她竟在咬他。
這世上還沒有任何人幹如此輕亵他,更何況是個身份低微的婦人。
一股缱绻的芳香在他唇瓣間打轉,心魂倏地一亂,刹那間他的心他的身體,被一簇細小的火苗燃遍四肢百骸。
他閉目。
再睜眼時他終于開口,語氣無波,似是絲毫沒有被這大膽的動作撩撥分毫:“你如此大膽,是想從我這處求得什麼?”
他虎口處箍住她的下颚,姜婵愣神間,不查被他五指收攏,用力一合,把玩一樣捏住了下颚。
他手上端的是動作放肆,語氣卻是冷硬不已。
姜婵的身體下意識蜷縮了一下,他雖動作放肆,卻沒有絲毫狎昵之意,隻因他眼神依舊冷冽。
她低眉着忖度,朱唇更柔:“奴婢自見到公子後便一往情深,願自薦枕席,常伴君側。”
是了,以後她在他面前要自稱奴婢了。
王之牧并非重欲之人,但也非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他三歲時就已端坐在書桌前開始熟讀四書五經,十五歲上母親為他安排了通房,他卻因同僚尚十六已有兩女一子招緻家宅不甯拒了。
他勾唇,明眸皓齒的妖姬豔女在他面前也隻敢耍些掩袖回眸的伎倆,這禮數欠佳的鄉野女子妄想哄着他于荒郊野外白日放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二人的雙眼如今不過一指甲蓋的距離,姜婵以為自己媚眼橫波,可在閱人無數的王之牧眼中,她像陷入陷阱的小獸,哪有情欲。
他的眼他的心,瞬間顫了一下,正如那夜繡坊中她擦亮火光在暗夜中現身,令他心底裡蓦地湧起一陣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這份悸動非關風月,他尚分不清這是什麼情愫,卻讓人不忍移目。
已是惶急的兔子一般的姜婵也捕捉到了那雙深沉墨眼裡的失神,她有些納罕,似乎能感到有不可名狀的情愫在冥冥中萌生,摸不清道不明,令她的雙瞳中閃過無措茫然。
王之牧雖是見過不少絕色美人,她此時懵懂的神态,好像一尾無形的羽毛時不時在撩撥他,竟莫名比那些千嬌百媚的佳麗更教人心生憐惜。
他心口一縮,似是有股火燒火撩的異樣從心底燎原,目光便再也挪不動。
他去年便滿二十了,十二歲上父親亡故,他三年苫塊,十五歲起為着振興家族,日夜不能安寝,更兼其它房的族人對他虎視眈眈,不時勾着他去秦樓楚館,以至于他在這事上極為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