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頭發現這不是耐心不耐心的問題,而是她始終接受不了他的入侵。
她如今就像豎起了全身的刺的刺猬。這樣不行,不能對恩客懷有怨怼之心,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身體自有自的主張,她既非草木,孰能無怨。
最初遇到他時,她決計不是這副情狀。她應是潇灑的,隻不過是一個嫖客,如今為何就裝不了了?
她的媚術莫非已荒疏?
王之牧能輕易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他犀利如炬,不能叫他看出自己的軟弱。她決計不能叫他看出,他給了她缥缈的希望卻又殘忍地奪走,她終究是回不到過去那心境了。
王之牧銳利的目光似要刺透她僞裝的皮囊,一向在他面前落落大方的她竟然自顧自地亂了陣腳。他目光微動,心下雖隐隐作痛,他心中層層陰骘瞬時盡祛,低沉一聲輕笑。
緊抿的雙唇忽而彎出一抹笑意,她原來還是在意的。頓時他深沉的眸子裡華彩暗湧,心滿意足地在心底漾開,神色已春風般和煦,他如釋重負般長長地喟歎了口氣,将僵硬的她溫柔抱在懷中。
他這才發發覺方才做得太過,她後腦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不由得悔之不疊,“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這便是他的道歉方式。
姜婵在他看不見之處扯了扯嘴。當然沒有以後了,兩人之間從沒有未來,哪來的以後。
不過她掂量着還需在此停留些時日,總不好當場翻臉,隻好又軟了嗓子,手指撫弄,意圖明顯。
可今回,他卻按住了她的手,目光極為清澈,似是将她所有的囧态盡收眼底,“是我做事不妥……蟬娘,你的心事我知。你不痛快,我又何嘗能盡心行事呢?”
她腦中的床技萬千,卻在看見他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愛意時,胸口梗窒,被心頭忽然湧起的羞憤打亂了陣腳。
她不過是賣身,她的心仍是自己的,她确認再三,卻狼狽發現自己竟把心,把愚蠢的自己給賠了進去。
刹那之間她的自尊、她的笃定分崩離析,無聲湮滅。他的溫柔紮得她生疼,不敢、不忍與他對視,隻能閉眼矯飾太平。
他不該對她如此溫柔,溫柔到,她都不知如何才好。
可旋即又憎恨自己的軟弱,他一個施暴者偶爾流露出對奴隸的憐憫,便能讓奴隸感恩。她是病得不輕啊。
二人之間從錢貨兩訖而始,也理應由此而終,如今這到底算什麼。
猝不及防的狼狽,伴以被當場抓現行的懊惱、羞憤,逼得她束手無措。往日信手拈來的面具卻難以維持,令她所有的本真情緒無所遁形。
心鏡一瞬清明,先前的無名怒火也随之消逝不見,他溫柔親她額角、親她眼睫、親她鼻翼、親她雙頰,再用那薄唇徐徐地與她的逡巡……他如今求的不是愛欲,而是愛意。
她在他面前一向用自己的身體為武器從未有敗績,可如今身子不聽自己使喚,越來越僵,她今後要如何此處。此番可算是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美人計未遂,不知逃之夭夭之際是否能順利得逞。
甯願是鄙夷,也不能是情意。他無處不在的目光之下,竟讓她有些無地自容。
她如今這幅模樣,王之牧回過味來,不禁心下一松,輕笑。
王之牧思及自己日常審問犯人的手段,對于如何令犯人臣服的一招一式駕輕就熟。
犯人受過極刑後,再緊接着施以懷柔的手段,須知世間頂好的審問方式莫過于給予受虐的犯人語氣溫柔、大相徑庭的撫慰。
王之牧遂将她抱于膝上,親手用浸了涼水的巾帕敷在她後腦,另一隻手則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撫摸她的脊背,感受她漸漸放松那緊繃的身體,氣息在他懷中逐漸平穩。
過了許久她才甕聲甕氣勸他,“大人,您公務繁忙,奴婢這處不打緊了。”
哼,又想趕他走。
王之牧隻見她發頂中間那個小旋,覺得格外似她一般的可愛,就無拘無束地将自個兒下巴擱在那發旋上,“你呀,下回别這樣惹我生氣。我說過,你有什麼心事,對我但說無妨。”
她脾氣越來越大。
姜婵悲哀地意識到,她這是同恩客相處久了恃寵而驕了,可這也是王之牧有意放縱的結果。他到底想要幹什麼?有明确界限像對待奴仆一樣對待她不好麼,為什麼要用溫柔的假象來迷惑她?
姜婵隻覺得湧起一股倦意,随即顧左右而言他,“奴婢有些頭暈,想去歇息一會兒。”
王之牧放下她,又在她身側坐了一會兒。
他那囧囧目光看的她心亂更是如麻,身體接受不了他,再怎麼說服自己不要在意,她素來敏感的心中還是生出了芥蒂。
雖然,她自己清楚這其中大部分是因為自己自作多情羞憤導緻的。
渾渾噩噩的,連王之牧什麼時候走的她都記不清了。
她凝視着銅鏡中冶豔未散的自己,喃喃道:“哥哥,快來接我吧……”否則再在他身邊待下去,她不知自己會如何模糊了自己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