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麼重要物什,如何就這般急吼吼追來,三房二人狐疑地相視,還是命人停了車。
隻見那小厮臉上透着股機靈勁兒,麻利地對着二人磕頭。能在國公爺身邊貼身伺候的人,二人不敢受他如此大禮,忙喚他起身。
這名為觀棋的小厮将東西親手交還給二人後,卻自覺退了半步,弓腰垂首地客氣問道:“國公爺本欲差小的送回您的府上,可如今見着了這上頭繡的綠竹,倒讓國公爺想起了老夫人格外鐘愛去年做壽時送過的一盞繡屏,故特遣小的前來問上一句,敢問這上頭的刺繡出自哪家繡坊?”
新婦隔着車壁同外頭和聲道:“這原是我親自繡給夫君的小物,上不得大雅之堂,老夫人若是喜歡,改明兒我再奉上幾件親繡的物件兒。”
沒想觀棋倒是不依不撓:“敢問夫人這一手繡技師承何人?”
這話問從一名小厮嘴裡問出來就有些觊越了,但觀棋恍若不覺似的,仍是恭敬垂頭,一副不問出個結果就誓不罷休的模樣。
觀棋是國公爺身邊得臉的小厮,二人自是不敢輕視,車内之人思索了一番才緩緩道:“原是我閨中之時母親為我請的繡娘,名氣倒是不大,我看着不錯,便學了一年的光景。國公爺若是看得起她,我免不了休書一封詢她可有上京的意願?”
觀棋眯起眼,笑得狐狸似的,忙打恭作揖:“夫人這手藝,這滿京裡再找不出第二人,老夫人定會十分歡喜,小的也得見識見識。”
幾人又客套了幾句,張氏留了飯,這會兒已經催人來請,觀棋這才辭了二人轉回澹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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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二人甫一離開,王之牧的臉色便急轉直下。他緊縮眉頭,令眉心那道縱紋越發深邃,獨坐于堂中不發一言。
觀棋不多時便回來複命,王之牧這副模樣掉入他眼中,便輕易勾起他記憶中國公爺上一次露出如此隐而不發的模樣時又有多少人遭了殃。
觀棋頓時斂色屏氣,将三房二人所說一一和盤托出。
觀棋所說的每一個字,聽在王之牧耳中,都重若千鈞。
他的胸中湧出一陣又一陣熟悉而又劇烈的灼痛,原本無甚表情的面上現出裂痕,整個人隐隐透不過氣來。
不成,不能想起她。
可又忍不住升起渺茫的希望。
他方才驚鴻一瞥間,見那扇套上的修竹隐有似曾相識之感。三房二人前腳剛踏出院子,他後腳便翻出了當年她繡在披風上的那叢綠竹。
王之牧當下便派了探子南下江南,這一打探便抽絲剝繭般地查到了廣陵這兩年新冒出的一座繡坊。
他又将三房所送來的那繡娘親手所繡的一張帕子攤開在桌上,又将其與披風上的并排作對比,頓時不免失望,二者并無丁點相似之處。
王之牧本是雀躍的心又沉了下去。
倒是他妄想了。
可直至半夜也仍是寝不安席,腦中竟被那刺繡填滿,隐隐感覺不大對勁。
又過了十幾日,探子從廣陵寄來了密信。按信中所述,繡坊之主傳聞是位三十餘歲的寡婦,丈夫三年前病逝。探子去官府裡核查了戶籍記錄,确是如此。
王之牧閱後默不作聲,原是自己執念了,頓時頹然坐回椅上。
又過了數月,眼看到了十冬臘月,澹懷院的丫鬟們翻出箱底的厚衣裳,不免又找出一些舊日的繡品,因怕蟲蛀,便趁着一日出太陽曬在了院子裡。
北風寒朔,恰有一枚帕子落在了王之牧下朝回來的必經之路上。
王之牧遠遠瞥了眼,目光微怔,随即又步履如飛,上前撿起帕子,瞧了又瞧。
他蓦然想起這帕子還是那時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繡的,找了她那兄長轉賣。其實那會兒他已有意放她一馬,見她兜中實在捉襟見肘,便命落子将先頭那幾件暗中高價買了下來。不過到後頭時,她的繡品竟真是有市無價,再難求了。
當時他無心觀賞,現如今再看這繡法,卻與他披風上的那枚竹葉大有不同。
他心中再起疑窦。
王之牧掌管昭獄,故不費吹灰之力便尋了一位老成的繡娘過來鑒定。
繡娘看了半日,這才斬釘截鐵斷定道,那舊帕的技藝仍顯青澀,到新帕時已是頗為成熟,雖稍有些不同,但定是出自同一人。
又過了十幾日,王之牧派去廣陵的探子再度送回一封密信,不過這一回,信中夾了一張女子的畫像。
那攤開的畫像上之人簡直是對他莫大的諷刺。
他頓時将手邊的金釉束口盞捏得碎裂,邊緣鋒利的碎茬将他手掌割得鮮血淋漓。他渾似不覺,哼出一道冷笑,如同寒刃劃過心口,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眼睛再度掃過桌上并排擺放的刺繡,頓笑自己一葉障目,他雖不懂繡技,卻對書畫頗有心得。
這兩叢修竹那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若不是他親眼見過她是如何在繡架上穿針引線,若不是他這幾日睜眼閉眼将這兩塊刺繡看得滾瓜爛熟,若不是……
他是廟堂尚修煉千年的人精,諸多蛛絲馬迹很快讓他聯系起來,想到自己被蒙騙了三年之久,卻從未懷疑到她頭上,頓時咬牙切齒。
不過,此次第一批派去的探子回報有高手守着院落,方才接近便被對方發現了,還重傷了一個。王之牧頓時不敢打草驚蛇,隻讓探子隻看着她就好。
并且探子再報,有位名為姜濤的富商常去府上拜訪,二人更有些不清不楚的名聲。王之牧頓時怒氣更盛,他本就奇怪她一弱女子如何一路南下,原竟是有了依靠。他冷笑,這姜家人一個二個的都不喜做活人,那他便如她所願。
可是不活捉到她真人,的确不敢蓋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