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生驚出一身的冷汗,剛逃離虎窩,兜兜轉轉又鑽回來,老天要叫她往死路上尋。
誰知禍不單行,不多一會兒又聽外頭來人禀報,樓船上那接風宴許是要移到湖心島上。周兵備夫人也在隔壁樓船上,那周兵備夫人與太守夫人原系姑表至親,這回恰巧碰見了,便盛情邀請太守夫人去島上同享春日宴。
真真是船漏偏遇頂頭風,姜婵眼見畫舫已調轉方向,跟着那樓船離岸邊越駛越遠,視野中那似一片長柳葉的湖心島也越來越清晰,憑空生出了冒打誤撞上賊船,想逃離已絕無可能之感。
她膽戰心驚地從窗戶裡望出去,那樓船快一些,早已登岸。
不多一會兒,姜婵隻覺船身重重撞了一下,心知這是已靠岸了。
她心中還存着僥幸,自己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繡娘,想是留在畫舫之上也并無格格不入之感,這官家娘子們的交際宴會還輪不到她一個默默無聞的繡娘去貿然加入。
船艙内衆人眼見已經走了七七八八,姜婵隔簾往岸上一看,隻見太守夫人正與一位圓臉的太太寒暄,想來那位就是周兵備夫人了。
她又掃了一眼船艙中,見還是留了五六個丫鬟婆子在這處,這樣倒是不顯得她突兀了。那如釋重負之感剛剛才爬上她的心頭,便聽船頭傳來一聲不妙的招呼聲:“今日兵備夫人寬厚,許了大家夥兒一桌宴席,今日也别龜縮在裡頭了,都出來吃着玩着吧。”
姜婵本打算裝聾作啞,隻打定主意和守着船的仆婦縮在岸邊不動,對島心的喧鬧一律不予理會。
然而,天不遂人願。
不多一會兒,一位杏眼桃腮的丫鬟過來叫她,姜婵認出她是太守夫人身邊的臉的翠丹,遂怏怏地跟着她行至席上。
原來是太守二小姐本在船上做針黹,方才順手将剛繡好的帕子帶了出來,引得席上衆官婦稱贊,太守夫人這才滿臉笑意地将姜婵引薦給衆人。
姜婵規規矩矩的給座上衆太太福身,禮數周到。
太守夫人笑盈盈誇她:“這一手的針線,不說是我和太常寺卿夫人,就連那京裡頭的來人也入眼了,誇她的繡品格式配色皆從雅,非一味濃豔匠工可比。那行宮宅院裡置備齊全也有她蘭臯繡坊的功勞。”
這番往日裡求之不得的贊美此刻聽在姜婵耳中不啻于驚雷,原來那單子上的衣物皆是為他而做!難怪她覺得這個尺寸極為熟悉!要知道是他,她冒着得罪太常寺卿夫人也不敢接下。
姜婵身形微晃,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妾身不過是做慣針線,混口飯吃罷了,比不得二小姐天資聰慧。前兒二小姐為夫人新做的那衣裳,上頭的花兒怕是連蝴蝶都當成真的似的,妾身可比不得,哪敢在衆夫人面前班門弄斧。”
姜婵口中謙遜幾句,将話頭全引到太守夫人的女兒身上去,誇得她的繡工是天上好地下無。她所求不過穩定客源,何必在這種宴席上抓尖要強。這一排排坐着的官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哪裡能讓她一個繡娘出風頭。
那太守夫人見姜婵懂進退,面露滿意之色,心想那太仆寺卿夫人說得極是,倒是個玲珑剔透的人,臉上笑得更是比這四月的春風更和煦。
太守夫人吩咐貼身侍婢取了一盞酒一盤桑葚賞了姜婵。姜婵一疊聲道謝,不失謙恭地接了賞賜之物,在滿席那不住的“那畫上的仙女兒似的”,“把我家的那個懶丫頭都比了下去”,“好福氣”的贊譽聲中,已悄然躲到桃樹背後。
她人雖躲着,耳朵卻還豎着,不多久便聽見不遠處一桌傳來絮語:“爺們兒都在那頭,我們女眷就聚在一起消磨時日,哪裡能遇上……”
男女眷各自坐擁島東、島西,看樣子是碰不見的,姜婵的一顆心才慢慢地回到了原處。
而另一頭,隻見那帶珠翠玉冠、身着銷金衫裙的行首們,或執花鬥鼓兒,或捧龍阮琴瑟,宴上端的是鼓樂交加,歌舞精妙。
可本該是笑語喧嘩的春宴,卻因杵着王之牧這尊大神,不似一池死水卻也勝似了。因他位高權重,底下縱是有那善吟風弄月之人也不敢将平日裡鬧騰的本事使出來。
待坐下衆官員一一向座中的英國公敬了酒,年輕一些的公子先是鬧了些圍棋投壺,吟詩度曲等風雅樂事,見王之牧不阻止,便放開了膽子,到後頭也不知哪個膽大的開了口,起哄說起起于晉時那曲水流觞的故事。
廣陵一地素有過三月三的習俗,那日男跨雕鞍,女乘花轎,又使童仆挑着各色用具,尋一處規整的河渠。
彼時男子分坐河渠兩旁,在上遊放置酒杯,酒杯順流而下,流到下遊女子處,那就被停在誰的面前,誰就取杯飲酒。如果雙方對上眼了則一起漫步灞上,折柳相贈。
可哪有人敢取王之牧的酒杯,衆人隻當是調笑,卻聽那英國公将手中酒盞在案上一磕,竟是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