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頭的小厮過來将這話傳達後,姜婵的臉頓時就垮了下來。
什麼曲酒流觞,當她沒見識過那“三月三”嗎?這不就是換了個蓋兒卻不換芯兒的“民間相錄”嗎?她一個名義上孀居的繡娘來湊什麼熱鬧。
姜婵本欲躲開,卻被太守二小姐和顔悅色地拉着一同前去。想着定是自己剛才在席間那一番吹捧惹得她過來示好,暗恨自己多嘴,卻又不敢貿然掙脫她。
幸而她這回打定主意了隻是作陪,因此待衆人都坐定後,這才謹小慎微的撿了無人注意的溪尾坐下。
男坐曲水頭,女坐曲水尾。
隻見一盞盞盛滿了酒水的杯盞順着婉轉地溪水順流而下,按原本的設計,這杯盞停在誰面前,誰就要将杯中之酒一飲而下,并賦詩一首,然後二人攜手隐入桃紅柳綠間。
隻是今日席上不少武官及家眷,為着避免尴尬,便免去了賦詩一節。
眼見前頭的年輕娘子一一拿起杯盞起身,不多時,曲水畔幾乎隻剩幾位搖扇說笑的夫人。總歸并非真正的相錄,大家樂呵樂呵應個景,随手拿起漂到身側的杯盞,幾乎無人是空手。
此時一隻白玉杯沒有眼色的停在姜婵的面前,在曲水尾的回環處打了個彎兒,若是不捉住,怕是要随着西去的流水被沖入湖中。
她動了恻隐之心,不忍那剔透乳玉随那殘花碎葉沉入湖中,遂伸出手,執起那幾欲與她玉肌融為一體的玉杯。
她亦起身,随了衆人緩步行至湖心,隻見那處已陳設茵席,金罍玉觞與琳琅滿目的茶果擺滿了矮幾。
又見不少雲英未嫁的女郎們都戴上了素白的帷帽,姜婵拔下頭上的一枚簪子偷偷塞進相熟的丫鬟手中,不多一會兒她便也将自己的臉掩在那長到頸部的薄絹之後。
她乖覺地尋了一處不打眼的樹蔭下坐好,心裡巴巴望着宴席早日結束,好讓她早點逃離這危機四伏之地。
王之牧前些日子要務纏身,實在騰不出手來。他來廣陵不過一日,外務壓身,再加上最要緊的是自個兒還未想好如何拷問她,倒是未曾貿然行動。
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這般畏手畏腳是什麼時候了,哪怕斬皇親國戚也是雷厲風行。自查到她還活着,恨不得親手捏死她,心裡頭憋着這團火從京城裡就燒起來了。
他實在是想不通,自己哪裡對她不好了,非要弄個假死局來硬巴巴地诓騙自己。
又不禁煩躁起來,這一番大張聲勢、勞師動衆将兩艘船上的人都聚在一處,哪怕是個聾子啞巴也知道是他親臨了吧。
這可惡的小娘子為何還不爬着過來向他負荊請罪!
他方才在席上神思不屬,等了大半日也不見人過來,倒是他先沉不住氣,眈眈的打着曲水流觞的名義給她個門檻下。
拿了他的玉杯,總是要同他當頭對面,把這過往因果都對得明白了。
可及至方才見到她了,心下又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積攢了幾月的滿腔怒火隐約有煙消雲散之意。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他想到此處,不由得闆了臉。
姜婵隻覺得周身那喧鬧聲一息間鴉雀無聲,似是所有人忽地皆屏息靜氣似的。
她忽然心如擂鼓,後知後覺周身不論官婦還是奴仆,皆已要麼攙着侍婢的手彎腰福身,要麼直接伏地行禮。
她似慢了半拍,這才将挺得筆直的腰杆彎下去,低下頭,沒來由覺得心慌,雙手扣緊草地,那驚魂未定之感在寥寥數個動作間神形畢現。
隔着數叢花木,從不遠處飄來的嗓音卻帶着常年身居高位淬煉過的威嚴,“今日出來遊玩,大家無需拘謹。”
哪怕他的嗓音又沉又緩,但如今他不論說什麼都會不由自主顯出不容置喙的強勢。
姜婵三年未聽見這個聲音了,也不知他這些年經曆了什麼,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那雙唇一上一下,殺伐之氣便已清清楚楚壓在衆人頭上。
他如神邸般站着,平靜的雙眸穿過那若有似無的薄絹,沉沉的威壓傳達過來,女眷們煞于他的氣魄,根本不敢擡頭直視他的方向。
王之牧目光掃過,臉上笑意微收,神色不辨喜怒。他現今風頭正勁,不論去哪處皆是前擁後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