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野沒說話，隻是機械地簽了字。他的目光落在病床邊緣露出的那隻手上——那是母親的手，指節處還有常年批改作業留下的繭子。

"聽野......"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聽野轉身，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走廊裡，身後還跟着幾個中年人。老人眼睛紅腫，布滿皺紋的手不停顫抖着。

"趙、趙伯伯？"沈聽野認出了父親勘探隊的老隊長。

"孩子啊......"老人一把抱住他，身上還帶着熟悉的煙草味，"你爸他......上周還說要帶我去看新發現的地脈......"

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女性走上前來，她是母親學校的教導主任林老師。"聽野，你媽媽這學期的課我都安排其他老師代了。她班上那些孩子......"林老師聲音哽咽，"都折了千紙鶴放在辦公室......"

沈聽野站在原地，感覺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直到一個穿着地質隊制服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沈，你爸爸留下的勘探資料我們都整理好了。他最後那個項目......"男人欲言又止，"很重要，我們隊裡會繼續跟進的。"

"明天上午十點，鎮上的殡儀館。"趙伯伯緊緊握着他的手，"我們都安排好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謝謝各位叔叔阿姨。"沈聽野機械地點頭，"那……我......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走出衛生院時，夕陽将整個小鎮染成橘紅色。

沈聽野拖着行李箱，沿着記憶中的小路往家走。路邊的稻田裡，幾個農民正在彎腰勞作，遠處傳來拖拉機的轟鳴聲。

轉過最後一個路口，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出現在眼前。外牆的白色瓷磚已經發黃，院子裡父親種的月季卻開得正豔。沈聽野站在鐵門前，突然發現鑰匙串上已經分不清哪把是家門鑰匙了。

試到第三把鑰匙時，門終于開了。一股混合着茶葉和木質家具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客廳裡，母親的毛線筐還放在沙發旁，裡面是一件織到一半的毛衣；父親的茶杯擺在茶幾上，杯底殘留着已經幹涸的茶漬。

沈聽野的行李箱"咚"的一聲倒在地上。他緩緩蹲下，把臉埋進膝蓋裡，肩膀無聲地顫抖着。

夜幕降臨後，遠處傳來雷聲。沈聽野蜷縮在父母卧室的床上，聽着雨點漸漸敲打在屋頂上的聲音。突然，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他的臉上——屋頂漏雨了。

他摸黑找來臉盆接水，卻發現漏雨的地方不止一處。整個晚上，他都在不停地挪動盆子，聽着此起彼伏的滴水聲，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清晨，雨勢稍緩。沈聽野搬來院子裡那把老舊的竹梯，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頂。瓦片濕滑，他剛挪動幾步，突然腳下一空——

"小心！"

一隻有力的手臂猛地環住他的腰。沈聽野跌進一個堅實的懷抱裡，聞到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陽光的氣息。

"沒事吧？"救他的人是個皮膚黝黑的年輕男子，濃眉下一雙明亮的眼睛正關切地看着他。男子左眉骨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明顯。

"我......"沈聽野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來。

"程墾，鎮農技站的。"男子扶他站穩，順手撿起掉落的瓦片，"你是沈老師的兒子吧？昨天就聽說你回來了。"

沈聽野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還在發抖。

程墾利索地爬上屋頂檢查："這裡得先鋪防水布，再壓瓦片。"他動作娴熟地修補着，"你先下去吧，一會兒就好。"

二十分鐘後，程墾從房頂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暫時補好了，等天晴了再徹底修一下。"他走向自行車，從車筐裡拿出一個保溫盒，"還沒吃早飯吧？我娘做的包子，還熱着。"

沈聽野捧着熱乎乎的包子，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包子是白菜豬肉餡的，咬下去滿口鮮香。

"慢點吃。"程墾遞給他一瓶豆漿，"一會兒......"他頓了頓，"我送你去殡儀館吧。"

沈聽野擡頭，看見程墾的眼睛裡映着晨光，溫暖而堅定。他咽下最後一口包子，輕輕點了點頭。

遠處，僚望塔的鐘聲敲響了九下。

程墾推着自行車走在他身邊，兩人的影子在朝陽下拉得很長很長。通往殡儀館的路上，已經能看到三三兩兩前來吊唁的人群。沈聽野深吸一口氣，跟着程墾走進了那棟灰白色的建築。

殡儀館門口，趙伯伯和林老師正在接待前來吊唁的人。看見沈聽野，他們快步迎了上來。趙伯伯紅着眼睛握住他的手："孩子，來，見你爸媽最後一面......"

沈聽野的腳步突然變得無比沉重。程墾默默站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像一道無聲的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