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花架的縫隙裡漏下來,碎成斑駁的金屑。
早川秋站在底下,紫藤花垂墜如簾,風一過,便簌簌地搖。
四周挂滿了卷軸,長長的從高處垂下來。畫上的線條毫無意義的扭曲纏繞,叫人看了心裡發悶。
風一緊,那些卷軸便活了過來,嘩啦啦地翻飛。
卷軸深處,隐約立着一個穿鵝黃洋裝的少女。她的身影被層層疊疊的畫軸半掩着,虛幻得幾乎不真實。
早川秋撥開那些飄蕩的卷軸,向她走去。
她生得極嬌小,頭頂才堪堪抵到他的胸口,銀白色的鬈發蓬松地披散着,在陽光下泛着細碎的珠光。一雙藍眼睛澄澈得像雨後的天空,卻又空洞得像是玻璃珠子,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此刻她正咬着筆杆,眉頭微蹙,全然沒察覺他的靠近。
早川秋開口問:“你是湮滅惡魔?”
那少女頓了一下,轉過視線看他,歪了歪頭:“你可真沒禮貌。”
他蹙眉,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廢話裡,又問了一遍。
少女苦惱地說:“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她将筆從口中取出,筆尖還沾着一點晶瑩的唾液。"我是上一任湮滅惡魔精神片段的人間體殘影,"她歪着頭,銀白的卷發垂落肩頭,"不能完全算湮滅惡魔。"
早川秋定定地看着她。紫藤花的影子在她臉上遊移,将那張瓷白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
少女神秘地笑了:“我的眼睛的滋味如何?”
他的呼吸滞住了。
少女的藍眼睛和湮滅惡魔身上的如出一轍,澄澈,冰冷,像封凍的湖面底下沉着的什麼看不真切的東西。
少女退後一步,筆杆輕敲掌心:“别緊張,若是真的湮滅之眼,你以為憑借你區區一個凡人能夠承受?”
“我叫花奈。”
少女的手伸過來,早川秋遲疑了一瞬才握住。
這名字太尋常,尋常得幾乎有些刻意。早川秋想,根源性惡魔怎會有這樣煙火氣的名字?
“早川秋。”他簡短道。
花奈笑了。那笑容很輕,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層花瓣,一碰就散了。
“根源性惡魔也有人類的名字嗎?”
他的問題帶刺。
“湮滅沒有名字,”她解釋道,輕笑裡藏着某種憐憫。“它甚至不一定存在——就像數學裡的虛數,你觀測時它可能在,不觀測時,它便是個未知。”
“但我不是湮滅。我有名字,曾經也有實體……甚至,可以說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
早川秋蹙眉:“像魔人?”
“差不多……”她不太确定的頓了頓,“隻不過魔人死後,不會保留記憶。而我把‘自己’留在了一顆眼睛裡。”
早川秋沉默地看着她。花奈的藍眼睛在光下顯得格外透亮。
風掠過,卷軸嘩啦啦翻飛,紫藤花瓣簌簌落下,有幾片沾在她的發間。
花奈向前走了一步,仰着臉看他:“與其說是你選擇了我……不如說,是我選擇了你。”
“曾經有人以否定10萬人的存在召喚了湮滅惡魔的殘片,讓它降臨在我身上,他們想讓湮滅和癫狂開戰,提前引發終焉。”
早川秋皺了皺眉:“癫狂惡魔?”
“癫狂靜止時,看起來不過是顆普通天體。”她解釋道,“但隻要被‘觀測’,無論是直視、成像,甚至隻是想到它,它就會活過來,污染觀測者的意識。”
早川秋沉默片刻,又問:“湮滅呢?”
“湮滅無法被定義。任何語言、圖像、記憶,都無法準确記錄它。關于它的存在,會随時間自動消解。”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筆杆。
“若不是終焉之時,悖論讓一切法則失效,湮滅和癫狂相遇的概率,本該是零的。”
早川秋睜大了眼睛。
花奈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既然他們成功召喚過一次,就能召喚第二次。”她說,“我想請你阻止他們。”
早川秋盯着她:“這是湮滅惡魔的意志?”
“不。”花奈搖頭,語氣平靜,“這是我自己的意志,作為人類的意志。我不希望終焉降臨,人類毀滅。”
她微微歪頭。
“我無法離開這裡,我需要你的幫助。”
早川秋的嘴角抿成一道蒼白的線,"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我對當救世主這出戲碼,向來沒什麼興緻。"
花奈的指尖在紫藤花影裡微微一動,她垂下了眼睛:"我也不愛看救世主的戲呢。隻是這世上總有些比'世界'更私人的東西,值得人伸手護一護,不是麼?"
早川秋的眼神微動。
"況且啊…"花奈的藍眼睛微閃,"就算終焉真要來,我也不願它是由幾個人的手指頭決定的。幾個人就能擺弄全世界的命數。你不覺得這自私得可笑麼?"
"你為什麼會選擇我?"
"大概是因為......"她的手指輕輕點着下巴,"你也站在'有'和'沒有'中間那個微妙的位置上吧。"
早川秋的眉毛輕輕一挑。
"你的生命你的壽數,随時都可能會随着你的下一個念頭就消散了。可那個念頭是什麼,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的複仇也是,明明知道就算殺了槍之惡魔,它也會從地獄裡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