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秋甩了甩劍,血珠子濺在地上。
二十來個穿校服的學生橫七豎八地在校門口躺着,校服領口還别着名牌,隻是臉已經扭曲得認不出人形了。
陽光刺得人眼睛發痛,空氣裡浮着一層黏膩的壓抑。
校門外頭上演着虛數空間的詭異的祥和,車喇叭、叫賣聲、行人的嬉笑,熱熱鬧鬧地擠作一團。
而一牆之隔的校園裡,卻靜得像一片墳墓。
保安亭的窗戶大敞着,椅子歪在一邊,保溫杯裡的茶還溫着,人卻不見了。
早川秋知道,這裡已經是其他惡魔的領域了。
他走得很慢,劍尖拖在地上,劃出一道細長的痕。
走廊的牆壁上貼着優秀學生的照片,一張張笑臉被陽光曬得褪了色,眼睛的位置黑洞洞的,像是被什麼摳去了眼珠。
風從破碎的窗戶縫裡鑽進來,吹得獎狀嘩啦啦地響。
那女生從拐角轉出來時,穿着漿洗得發硬的校服,領口别着名牌,字迹已被血暈開。
她的臉像是紙糊的,白得能透出底下青紫的血管,嘴角卻高高吊着,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提着,硬生生扯出個笑來。
早川秋的刀比她嗚咽的聲音更快。
刀刃沒入她心口的刹那,他忽然嘗到一股鐵鏽味——不是血,是更苦的東西,像是小時候弟弟發燒,他守在病床邊,一夜夜熬出來的那種苦。
更多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湧來,窸窸窣窣的,像是無數隻蟲子在牆縫裡爬。他們從教室裡走出來,從樓梯上滾下來,甚至從天花闆倒吊下來.
全都是學生,全都穿着整齊的校服,可身體卻扭曲得不成樣子。
有人脖子轉了三百六十度,臉卻還朝着前方;有人四肢反折,像蜘蛛一樣爬行;還有人肚皮裂開,腸子拖在地上,蜿蜒出一道濕漉漉的痕。
早川秋的刀鋒在空氣裡劃出銀亮的弧。
刀光閃過,一個男生的頭滾落在地。
可早川秋的太陽穴卻突地一跳。
他忽然想起姬野前輩抽煙的樣子,小指俏皮地翹着,說:“這支先替你存着。”
第二個是個紮馬尾的女生,裙子被血染成了紫黑色。
她的手指剛碰到早川秋的衣角,他就聽見一陣哭聲。不是她的,是個更稚嫩的聲音,在喊“姐姐别走”。
早川秋的刀幾乎是自己揮出去的。女生的血濺在他手背上,滾燙得像剛燒開的水。
每一刀下去,都像是劈開一具棺材。裡頭嘩啦啦倒出來的不是屍首,是記憶,是别人的人生,是早該爛在土裡的舊事。
每殺一個,就有更多的記憶灌進來。
早川秋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頭泛上一股酸水。他殺過無數惡魔,可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情緒——太真實了,真實得惡心。
這些情緒像針,一針一針紮進他的心髒,起初隻是細微的刺痛,後來便成了綿延不絕的絞痛。
他的動作漸漸慢了,刀尖也開始發顫。
“真是麻煩。”
他忽然明白了這個領域的規則。
這裡的惡魔不吃人,不殺人,它隻是把死去的人的痛苦原封不動地塞進活人腦子裡
早川秋抹了把臉,掌心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汗還是血。
遠處,廣播裡面傳出沙沙的電流聲。
一個輕柔的童聲從喇叭裡飄出來,帶着點甜膩的失真:
“早川同學,你為什麼要殺我們呢?”
走廊上的屍體們齊齊擡起頭,黑洞洞的眼睛望向他。
“我們隻是……想讓你記住我們啊。”
早川秋咬着牙站在走廊中央,刀尖垂着,血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那些記憶全成了虱子,在他皮肉底下鑽,要把他蛀空。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
是啊,多可笑。這些記憶,這些痛苦,這些未亡人的執念,不過是被某個躲在暗處的惡魔收集起來,當作武器,再一股腦倒進他腦子裡,指望着他溺斃其中。
廣播裡的童聲又響起來,甜得發膩:
“早川同學,你迷路了嗎?”
他擡起眼,望向走廊盡頭。
惡魔大約就躲在廣播室裡。
早川秋提刀向前走,靴底碾過那些“學生”的屍體,血沾在他褲腳上。
每走一步,就有新的記憶湧上來——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抓住他的腳踝,眼鏡片後的眼睛黑洞洞的:“老師說我畢不了業……”
早川秋的刀鋒一閃,男生的手腕齊根而斷,可那句嗚咽卻鑽進了他的耳朵。
廣播室的門越來越近,門縫裡漏出一線慘白的光。
他的手按在冰冷的門把上,耳邊響起若有若無的哭泣聲。
童聲還在繼續,這次帶上了哭腔:“早川同學,你為什麼不理我們?”
他推開門,預想中的場景并未出現。
眼前是無盡的灰暗天空,空中懸浮着無數巨大的、面容扭曲的哭泣女性雕像。
她們的眼眶深邃,淚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在空中凝結成漆黑的雨點,落地化作鋒利的黑色荊棘,瞬間覆蓋了地面。
空氣裡散發着一股冰冷的、直擊靈魂的悲傷。
在這片由眼淚和荊棘構成的絕望之地中央,端坐着一個瘦弱不堪、渾身濕透的小男孩,他雙眼緊閉,面無表情,但身上卻散發出無盡的悲傷氣息。
他就是絕望之十二哀翼使徒之一的——哭泣惡魔。
黑色荊棘如蛇群般纏上他的腳踝,尖刺劃破褲管,鈎進皮肉裡,血珠沁出來,很快被淚雨沖淡了。
他揮刀斬去,刀刃劈開荊棘的瞬間,一股濕冷的悲恸便順着刀柄爬上來,冰涼鑽進他的血管裡。
雨絲細密,泛起細小的漣漪,每一圈波紋裡都映着一段陌生人的絕望。
早川秋的刀慢了。
他想起姬野前輩臨死前遞來的那支煙,煙味混着血腥氣,在記憶裡彌散開來,而此刻,這股味道被淚雨沖得發苦。
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湮滅在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