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惡魔察覺到了。
那個濕漉漉的小男孩仍閉着眼,嘴角卻微微翹起。
荊棘驟然暴長,尖端閃着幽暗的光,朝他心口紮來。
他踉跄了一下,刀鋒劈開幾叢荊棘,可新的立刻補上。
每一次斬擊,都像撕開一封信——裡頭全是别人的遺言,字字泣血,句句剜心。
他的手指開始發抖,那些記憶太沉重,幾乎要壓垮他的腕骨。
但是他注意到那些更深處的荊棘,像是陳列的藏品般的纏繞着無數屍體。
它們不是粗暴地穿刺,而是以一種近乎溫柔的姿态将死者包裹,永恒定格在最後一刻的絕望裡。
早川秋的目光掠過一具又一具僵硬的軀殼,在荊棘叢深處瞥見了赤川教授。
他被藤蔓纏繞得極緊,嘴角咧着,眼窩深陷,面容扭曲成一種近乎滑稽的痛苦,連死亡都未能洗淨他臉上的恐懼。
早川秋知道,這是哭泣惡魔的惡趣味:它不滿足于單純的殺戮,偏要将痛苦腌漬成标本,懸挂在自己的荊棘博物館裡,供後來者瞻仰。
他想起哭泣惡魔會保留并放大痛苦記憶的特性,赤川臨絕望癫狂的記憶,想必已被它吮吸得汁水淋漓了。
早川秋忽然笑了。
多諷刺啊,他這一生都在試圖用複仇麻痹痛苦,如今卻要主動擁抱别人的痛苦。
他揮開荊棘,兩三步上前,緊緊的握住赤川的手臂,任由荊棘如毒蛇般纏上他的手臂。
尖刺紮進皮肉的瞬間,他看見赤川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窗外是虛假的黃昏,學生們圍着赤川,聲音卻異常甜蜜黏稠:
"教授,您一定要看看那顆星星……"
"它多美啊,像一顆流血的眼球……"
赤川的指尖在發抖。望遠鏡的金屬外殼冰涼,貼着他的掌心。
他俯身湊近目鏡,視野裡浮現出一顆黑紅色的星體,表面蠕動着血管般的紋路。
就在這一刻,早川秋被記憶中的瘋狂猛地彈了出來。
他的靈魂像被撕成兩半,一半仍困在赤川瀕死的戰栗裡,另一半卻已跌回現實,跪在荊棘叢中幹嘔。
遠處,哭泣惡魔仍端坐着,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前,嘴角挂着夢遊般的微笑。
早川秋抹了把臉,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是哭泣惡魔先利用米樂,通過未來惡魔“預言”到癫狂惡魔,再引誘赤川去“觀測”,從而激活了癫狂星體。
隻是它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瞳孔一縮,突然反應過來,湮滅和癫狂是不需要人類的恐懼卻會一直存在,而絕望不是。
絕望需要載體,需要活生生的血肉去感受、去銘記、去反複咀嚼。
早川秋忽然覺得胸口發燙,湮滅在躁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共鳴的震顫。
花奈的另一隻眼睛,不在别處,就在哭泣惡魔的體内。
他橫刀在胸前,閉上眼睛感受震顫。
如果哭泣惡魔的力量是保存絕望,那麼它一定也保存着花奈的。
畢竟,她曾經也是人類,她的痛苦、她的不甘、她的恐懼,也一定會被保留在那隻眼睛裡
早川秋從湮滅的共鳴裡得了啟示。
哭泣惡魔通過讓癫狂惡魔的氣息沾染上湮滅惡魔的眼睛,以此激怒湮滅。
随後,它将引導那十萬被獻祭了“存在”的人類的絕望,作為湮滅惡魔降臨的道标和力量,注入它早已準備好的人類□□——曾經身為人類時期的花奈。
湮滅也隻有進入真實的血肉之軀,虛無概念的湮滅才能與癫狂在同一個物質層面發生戰争。
早川秋猛然睜開眼,他意識到。
那十萬人的絕望,既是湮滅降臨的引子,也是哭泣惡魔自己的食糧。
所以哭泣惡魔才會在湮滅降臨的那一刻奪走花奈的一隻眼睛,讓湮滅無法完整的降臨。
他也明白了花奈将這一秒鐘從時間長河中抽離出來的意義,在虛數空間裡封印哭泣惡魔,阻止了絕望的後續計劃。
花奈需要另一隻眼睛,補全湮滅之力。
而哭泣惡魔,同樣迫切需要花奈的另一隻眼睛,破除“虛數孤島”的封印。
此時的哭泣惡魔忽然僵住了。
它那濕漉漉的、永遠垂淚的臉微微仰起,像是嗅到了早川秋體内的湮滅之力。
它沖他伸出手,指尖蒼白如紙,滴着水珠,聲音像一句夢呓:
“眼睛,我的。”
那語調不像索要,倒像讨債,仿佛早川秋欠了它什麼,而它不過是來取回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就在它即将觸碰到他的前一瞬——
空氣驟然凝固。
一股令人心膽俱裂的威壓無聲降臨,像是整片天地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嚨。
哭泣惡魔那張永遠哀戚的臉,第一次浮現出極緻的驚恐。
下一秒——
“噗嗤。”
一隻無形巨手憑空出現,猛地捏住了它的頭顱!
手指微微收緊,哭泣惡魔的腦袋就像一顆熟透的漿果,輕輕一擠,便化作一灘水霧。
那巨手來得突兀,去得更突兀。
湮滅的共振也緊跟着消失了。
哭泣惡魔一死,個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它所構建的領域便如潰爛的皮肉般迅速剝落。天空中的哭泣雕像紛紛碎裂;地面的黑色荊棘寸寸化為齑粉。
随着空間的瓦解,早川秋的意識開始模糊。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他聽見花奈慵懶的聲音,輕飄飄的,帶着點厭煩的一聲歎息:
“總是有礙事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