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切進衛生間,淺藍色的瓷磚上凝着水珠,一滴,又一滴,墜下來,在洗手池底砸出細小的回音。
早川秋搓着手,指節發紅,皮膚幾乎要磨破,卻怎麼也洗不掉那股黏膩。
死亡名單在腦海裡一頁頁翻過,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根刺,紮在神經末梢:
地獄裡的渡邊、佐佐木、遠藤、石田、優美、小林花、鈴木、惠美、中村……還有賀山瞬子。
更早之前的黑濑、天童、昴、日下部、玉置……
再往前,四課團建時的荒井、山東小紅、姬野前輩、電次、帕瓦、瑪奇瑪……
記憶像壞掉的放映機,卡在某幀畫面上——姬野醉醺醺地吐在電次嘴裡,電次怪叫着跳起來,帕瓦拍桌狂笑,連瑪奇瑪的嘴角都翹了翹。
早川秋的唇角無意識地跟着揚了揚,可下一秒,心髒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濕冷的手攥住,狠狠擰了一把。
他彎下腰,掬起一捧水,狠狠潑在臉上。
水珠順着下颌滾落,砸在池沿,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撐着洗手台擡頭——
鏡中的自己正俯瞰着他,白色短發,湛藍色的眸子,動作不同步,眼神也不同。
早川秋踉跄着後退一步。
鏡中人卻擡起手,唇角一勾,張開了嘴。
他自己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裡炸開,帶着點戲谑的熟稔:
“喲,秋。”
花奈?早川秋把手指輕輕地按在鏡子上。
鏡中人輕笑了一聲,也把手指貼了上來。
黑發的真實與白發的虛像在此刻重疊,像是硬币的正反兩面,一面刻着生,一面刻着湮滅。
白發的鏡中人的聲音像一滴墨墜進水裡,緩慢暈開:“如果記憶是存在的錨點,那麼遺忘是否等同于抹殺?”
早川秋的指腹微微發涼:“隻要還有人記得,存在就不會消失。”
白發的鏡中人的睫毛垂下來:“可如果記得你的人也死了呢?如果記錄你的文字被焚毀,照片被風化,名字被抹去——那時的你,是否從未存在過?”
早川秋的喉嚨動了動:“存在不需要見證者。我存在過,哪怕隻有我自己知道。”
鏡中人的嘴角翹了翹,像是憐憫,又像是嘲弄:“那‘自己’又是什麼?記憶會扭曲,認知會欺騙。十年後的你,或許連此刻的自己都不再承認。”
早川秋的指節無意識地收緊:“即便如此,此刻的‘我’依然存在。哪怕下一秒就改變,這一秒的意志也是真實的。”
況且……他的壽命已不足兩年。
鏡面泛起漣漪,白發與黑發的界限模糊了一瞬,仿佛兩種存在短暫地交融,又迅速分離。
早川秋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所以,答案是什麼?”
鏡中人的指尖從鏡面上收回,身影漸漸淡去:“沒有答案。存在本身就是問題。”
他們的手指同時離開,鏡面恢複如初。
鏡中,早川秋的影子也重新變回了那個黑發冷峻的惡魔獵人。
“我看到太陽降臨!謊言之花怒放成銀河!”
衛生間的門闆被震得嗡嗡響,帕瓦又把電視機音量擰到了頂。
那歌聲撞進來,一下一下沖擊着早川秋的耳膜。
他抹了把臉。
手指毛巾上蹭了蹭,收拾完情緒,準備給這兩個大爺做法去了。
推門出去時,他險些踩到喵子的尾巴。
貓“嗷”地一聲竄開。
客廳裡,電次和帕瓦正對着電視機鬼叫。
帕瓦的腳丫子翹在茶幾上;電次手裡攥着半袋薯片,碎渣簌簌往下掉,在沙發縫裡積了層油膩。
屏幕上的伊藤涼太正唱着:
“就讓這扭曲的契約生效!”
他的指尖劃過鎖骨,銀鍊晃蕩。
“毀滅萬物,但留下你的呼吸……”
早川秋心情複雜的别過頭,光着腳走進廚房。
“啪啦啦”的點火聲,鍋子與燃氣竈的金屬碰撞聲,煎蛋在鍋裡滋滋作響聲。
讓他覺得這才算是活過來了。
電次突然從背後撲上來,手臂一勾,猛地勒住早川秋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