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含涼殿内,鳳舞鸾歌。
現在能留在殿内伴君的都是重臣,聖人命人在身旁設席,請昆汲宗師落座。
臣屬們以虞仆射居首,四大除妖世家的家主也在席間,虞守白坐在祖父身側,一襲紅衣白裘,修長皎然如玉山明月,吸引了衆多的目光。
“這是我家阿嗣,甚少參加宮宴,幸虧宗師肯放人,否則今日老夫還抓不到他。”虞仆射滿臉笑紋,捋着灰白的長須,向同僚們介紹。
趙初荔穿過兩側演奏的樂工,越過中間起舞的伎女,在頗多注目下,翩然來到了阿爺面前。
被祖父點名,虞守白微笑着擡首,似曾相識的灰藍貂裘劃過鳳眸,但他的目光并未為之停留。
趙初荔亦是全神貫注在兩位尊者身上,餘光沒有一絲傾斜,她誠懇地彎腰行禮:“兒臣參見聖人,見過宗師。”
聖人滿意大笑,他毫不掩飾臉上驕傲之色,對宗師顯擺道:“昆汲,你看朕的小公主,比過去有些進益了吧?”
說完一揮手,召她近前。
趙初荔見阿爺的座下有專門為她設的座席,便施施然入了席,一邊坐下,一邊道:“兒在外面走了一圈,跟那些大臣說話,連口水都說幹了。”
昆汲宗師笑道:“小殿下辛苦了。”
趙初荔對他燦然一笑,雙手端正地擡高起酒杯:“宗師為國為民操勞,荔荔早就想找機會敬宗師一杯酒,以表景仰感謝之意。”
宗師忽道:“小殿下頗像當年的聖人。”說完欣然飲完了杯中酒。
宗師的說話聲不大,卻衆所矚目,所有人耳如靈犬,在滿殿的美妙樂聲裡,準确地捕到了這句評語。
本就與聖人隔得遠的三王臉色一變,味同嚼蠟。
安王小聲冷笑:“兩位阿弟還覺得她隻是個公主而已?”
代王泛着油光的臉有些發青,他轉過頭,望着恭王:“若阿弟嫌棄兩位兄長,大可不必加入我等陣營。”
安王立刻賞識地看了他一眼,兄弟兩會意點頭。
壓力給到了恭王,他當下也隻能慘白苦笑:“弟弟又怎會違逆兩位兄長,這個時候,兄弟們自然是要站在一起的。”
不過他還是覺得,阿爺隻是想讓十娘做個有權勢的公主,并不打算交付天下,倒是宗師的話帶着玄機,不得不防。
得到宗師的誇獎,趙初荔謙虛地垂下眼簾,熱忱的目光随即冷漠。
她沉默地對着滿席的珍馐玉馔,感到心髒正在石化,硌得她整個胸腔都發疼。
但她自始自終,沒有一個眼神落向虞守白。
剛才就在梅林,她終于明白了阿爺深藏于心海的意圖。
朝廷這個棋盤上,虞家已成黨患之勢,而執棋人正一手持白子,另一手持黑子,步步為營,拆解虞家。
阿爺調回蘇竑這顆棋子,想要驅使他吃下的另一顆棋子,就是虞家。
一直以來,阿爺不讓她嫁除妖門,這件事迷惑了她。
現在除妖門中子弟,正當齡的似乎除了葉知則和祁木蕭,别人都不具備當選驸馬的資格,葉知則名義上還是趙影棠的驸馬,而祁木蕭雖有心,葉家卻不會讓祁家憑借婚事取代葉家,成為除妖門之首,這不僅是驸馬之争,還是除妖門的權力之争。
阿爺數次責備葉家,卻不真正懲罰,葉家至今還是除妖門之首,有葉家壓着,祁木蕭根本就沒有機會做驸馬。
自始自終,阿爺不準她嫁的人隻有一個,那便是虞守白,隻是執棋人為了掩藏目的,達到想要的效果,故意繞了很遠的彎子,用“荔荔不嫁除妖門”一句話,調來風雲遮蔽了棋局,讓所有人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阿爺不愧是阿爺。
若無曹笑雲苦心追查,将科舉案指向虞家,趙初荔至今尚想不透!
可是當她撥開雲霧,見到黑子已近摧城,而她為之心動的人卻陷在包圍圈中時,她本能地想要退後,選擇自保。
虞家将從雲端跌落,虞守白會變成待罪之身,但隻要有宗師在,他便不會有事。
她無視悸動的心,任由它變成硬邦邦的石頭,保住來之不易的權勢和地位,她就有機會沖刺至尊之位!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掉進篆刻着龍紋的酒杯,正好落在龍首上,而她擡起頭時,卻依舊端麗溫雅,眼裡若無其事,沒有絲毫被淚劃過的痕迹。
她說:“阿爺,我代故去的兄長,去敬太傅一杯酒。”
侯在一旁的畢翁向趙初荔投去了欣賞之色,對她點了點頭。
聖人聞言大喜,縱聲笑道:“既然如此,也叫林禦史過來,敬朕一杯吧。”
趙初荔款款起身,手持滿酒,走向了林太傅,老臣眼睛毒辣,哪裡會等她走到面前,立刻在林沼禾的攙扶下迎了上去。
“太傅寶刀不老,不如到朕這裡,咱們君臣共同舉杯?”聖人終于放心,順便對宗師也投去了眼色。
宗師隻是含笑看着。
趙初荔和林沼禾一左一右,攙着太傅走了過來,幾句話後,聖人和林太傅爆發出喜悅的大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