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蘇輕寒的小院外。
“我家将軍皇命在身,實在無暇見王爺,請王爺回去吧。”
蘇輕寒身邊的将士雖未着戎裝,但态度強硬,像尊煞神般攔在門外。
代王臉色不佳,擦了擦額角的汗,這趟為顯誠意,他隻帶兩名親随親自前來,沒想到蘇家庶子竟敢給他吃閉門羹!
代王心中冷笑,他雖心高氣傲,但一向胸懷淩雲大志,到了形勢逼人之際,對這朝中新貴,他也隻能忍氣吞聲。
“如此本王便不多打擾了,等明日蘇将軍想明白了,本王願意和将軍小酌暢談。”
“王爺慢走。”将士難看地扯了扯嘴角,略加颔首。
代王微笑離開,走出院落沒多遠,那張臉上的肥肉倏地耷拉下來,眼底怒意橫生。
“王爺,為何一定要來?蘇輕寒不過區區一個武将,就算他本人再有本事,又能幫得了什麼忙?”一名親随忍不住相勸。
代王冷哼一聲。
“是啊王爺,蘇家跟那位素來不睦,在下覺得就算王爺動手,蘇輕寒也隻會坐視不理,絕對不會多事。”另一名親随也道。
“你們說的是有幾分道理,明面上看來确實沒錯,隻是嘛,争儲一事豈能隻能看明面?你們跟了我這麼多年,還如此愚蠢!簡直愚不可及!”代王說着便一頓臭罵,把氣都出在了親随身上。
那兩人隻好唯唯諾諾,自認是蠢物。
“你們是沒聽見人家剛才怎麼說?他蘇輕寒有皇命在身,這次春獵他身上竟有皇命!你們給本王仔細想,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兩人狐疑不定,一人猶豫着開口:“難道是聖人讓他看着幾位殿下,不要鬧得太過?”
“就憑他?”另一人俨然有所懷疑。
“是啊,就憑他?”代王咬牙切齒:“本王真是想不明白,阿爺他為何如此看重這姓蘇的!”
“還真是這樣啊?”親随瞠目結舌:“怪不得他趾高氣揚。”
代王發作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忍下這口氣:“本王明日再來,隻有得到他的支持,計劃才不會生出變數,本王才能放手一搏!”
親随連忙鼓舞他的志氣:“王爺胸懷寬廣,夙願必達。”
代王陰笑一聲,壓低聲音:“城弩運到後,先不要聲張,本王要等待最好的時機,直接瞄準十娘的寝殿!”
親随點頭如啄米:“王爺放心,此事不會有他人知曉。”
代王走後,蘇輕寒告訴親衛:“若他明日再來,還是不能開門。”
親衛肅目颔首:“是,将軍。”
蘇輕寒凝神想了想:“等咱們的人馬到了以後,先靜觀其變,不管誰來拉攏或是求援,一概不理。”
親衛領命而去。
屏風後閃出一縷杏霞紗帛,蘇輕寒目光一跳,神色變得玩味。
“音容都聽見了?”他大馬金刀地撇開腿,對後方走出的美人輕揚下颌。
沈音容順從地坐到了他腿上,直視着他的眼。
“你調來了多少隴右軍?”沈音容伸出羊脂玉似的手,撫摸他的眉眼。
蘇輕寒舒服地眯起眼,并未回答她所問。
得不到答案的沈音容逐漸沒了耐心,玉指忽然铨住他的臉,用力一擰,蘇輕寒痛得倒嘶涼氣。
“這點小事都不肯說,你還騙我說要為沈家報仇?”沈音容橫眉怒目,憤憤不已。
若問蘇輕寒這些年的掙紮和求而不得,排在權勢之後的,也隻剩下她沈音容一個。
蘇輕寒是庶子,年少身心萌動時,他看沈音容的目光便與旁人不同,但沈音容貴為嫡女,自然不曾考慮過嫁他,如今形勢逆轉,蘇輕寒憑借戰功成為聖人心腹,又取代了嫡兄成為家族繼承人,而沈家大廈傾覆,若非蘇輕寒親自去教坊将她帶走,隻怕她早已淪為妓子。
“我錯了,音容,但我不能聽你的。”蘇輕寒對她,總有無盡的包容。
沈音容美麗的面龐失去了血色:“你終于承認了騙我。”
“我不會騙你,正如剛才說的,我不能把很多事告訴你。”蘇輕寒的手捋過她的發髻,又順着滑到了柔軟的肩頭。
“那你說,沈家的仇如何才能報?”沈音容絕不會輕易揭過,她自知在他面前,自己是有特權的。
“你阿爺的仇人是誰,沈家是為誰死的,你真的清楚嗎?”蘇輕寒充滿憐惜地望着她,掌心隔着衣料摩梭她的肌膚。
沈音容面色怔惘,良久她才慢慢滲出了眼淚,不情願地閉上了眼。
“你的仇人并非是聖人,聖人要對付的從來都不是沈家,可你阿爺選錯了路,他甯願擋在前面,也不願咬出身後的人。”蘇輕寒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匕首,剖析着表面迷惑人的假象。
“聖人滅掉沈家的原因,是沈家沒能咬出虞家,若你阿爺早早投誠,将虞家送到聖人的屠刀之下,沈家的人至少還可以保住命。”蘇輕寒殘忍地揭開了表象,将本質道出。
“而虞家從始至終,受了你阿爺的投誠,卻沒替他說過一句話!”
沈音容腦中混沌一片,她想到了壽宴前夕,祖母語重心長地安排她與虞守白相看,讓她取得他的歡心,接着又想到了祖母在聖旨下達後,當夜便自盡在房中。
祖母的寝屋,是她每天都會去的,祖母在那裡給了她無盡的庇愛。
那天夜裡,祖母毫不猶豫地将匕首刺進了胸口。滿屋溫情與華麗,化作了可怕的鮮血、猙獰的死亡,讓沈音容的心痛刻骨銘心。
此時此刻,她雙目緊閉,渾身顫抖,落在蘇輕寒眼裡,猶如一尊美麗垂淚的觀音。
“我答應你,等時候到了,一定會替沈家報仇。”蘇輕寒輕輕地攏住她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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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初荔睜開眼,身邊已經放好了一串紅果。
她厭惡地坐起來,沒有碰那串果子,燃盡的篝火隻剩下黑色的柴灰,銀發少女不知所蹤,隻有那隻鹿在不遠處踏着蹄子。
腹中饑餓難忍,再這樣下去,就算不被玩死,也得餓死,趙初荔蹙着眉,餘光淡淡地斜瞥向蓮花奴,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拿定主意之後,她唉喲一聲,捂着肚子,表情極為痛苦。
蓮花奴哒哒哒走了過來,把紅果拱到她面前。
趙初荔搖搖頭,一把掀開紅果,指着肚子直嚷疼:“疼死我了,這個是不是有毒?我昨天隻吃過這玩意。”
蓮花奴瞪着一對琉璃金瞳,看她痛得在岩上打滾,不由變得狐疑起來,它踏開兩步,嚼了一個紅果,确定沒問題,便殷勤地推到了她面前,呦呦鳴叫。
趙初荔居心叵測,做出疼痛難忍的模樣,慢慢地伸出手去抓蓮花奴:“快救救我!“
還未碰到一根鹿毛,蓮花奴便噌地一下,彈跳開去。
趙初荔餓得兩眼發青,口水化作眼淚,将身子滾做一團。
“蓮花奴救我,快救救我,我肚子疼得厲害,你送我出去求醫問藥可好?”
她朝着蓮花奴的方向翻身,炭灰裹滿了胡服,也沾在她的臉上,為顯得嚴重,趙初荔胡亂抹了幾下臉,眼淚粘着黑灰淌下,慘不忍睹。
蓮花奴有些焦躁,咬住她的肩膀,把她拖到了最近的水坑旁,呦呦叫喊,讓她喝水。
趙初荔爬起來,勉強伏身下去,隻把唇沾了一下,又鬼叫起來。
蓮花奴不解,親自喝了兩口,覺得沒問題,便咬拽着她的衣裳,使勁壓下讓她喝。
匕首悄悄出鞘,趙初荔被灌了幾口積水,胃腸一冷,激起了渾身雞皮疙瘩,她呸地一聲大口吐出。
蓮花奴見她不喝,便繼續把她往水坑裡拖,權當給她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