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裴雁回不怒反笑,緩緩起身,男人依舊站在那裡,神色茫然,看向她的目光陌生不已,似乎真的不識得她是誰。
在距離男人隻有一步之餘時,她終是站定了腳步,紅唇輕啟,“我是誰?”
她的唇邊浮着輕笑,那雙動人的眼眸裡卻滿是冷意,“怎麼,你不認得我?”
男人茫然不解,“我們認識嗎?”
裴雁回怒火中燒,這人果真一如數年讓她厭煩。
她難得發了一回善心,将他從鬼門關救回來,不感激涕零叩頭謝她救命之恩也就罷了,怎敢問她是誰?
便是他把他自己給忘了,也不能忘了她。
憑什麼忘了她?
她緊盯着對方,卻見他神色不似作僞,二人相識數年,太過了解對方。
轉念一瞬,她的怒氣消失了大半,
她半眯了眼睛,往前又進了半步,帶着些許興奮的試探,“你可知你自己是誰?”
男人身形一晃,他的頭開始一陣一陣的鈍痛,他下意識張口,“我是……”卡住了殼。
是了,他又是誰呢?
鈍痛加劇,男人捂住了半張臉,迷茫,疼痛死死地纏繞着他,将他拖入了混沌的深淵難以自拔,“我是……”
“我是……”
是了,他是誰呢?他回答不出。
裴雁回靜靜地欣賞着眼前人的痛苦,她方才還怒氣滿滿,隻覺得荒唐可笑,他們結怨十餘載,這人怎敢說不認識她?
但此刻,她怒氣全消,如今這人連他自己都忘的一幹二淨,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男人用力的回想着一切,可腦海中卻一片空白,最後眼前一黑,隻餘下眼前一抹紅,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裴雁回垂下眼眸,冷冷的看着地上昏死過去之人,方才被趕走的宮人這時才匆匆而來。
*
“有意思。”裴雁回坐在上座,原是心不在焉地聽着戲,忽而歎道。
兩旁陪坐着一同看戲的,皆是金陵的官員女眷和有名望的婦人。
其中為首者乃金陵府知府的夫人,娘家姓虞,與裴雁回生母同族堂姊妹,二人閨中時感情頗為深厚。
年關下,虞夫人已經遞了四回帖子,裴雁回方才應允了今日赴這送冬宴。
聽見裴雁回開口,虞夫人看向她,“公主喜歡這出戲?”
裴雁回方醒過神,含笑道:“戲不錯。”戲台上演了什麼,她倒是沒往心裡去。
“當賞。”
自有宮人前去打賞,班主感激涕零領着戲班子衆人上前來謝恩。
而後又獻上一出火戲,看得人是驚歎連連。
席間熱鬧了起來,裴雁回向來對沒什麼興趣,今日能來不過是看在虞夫人的面上。
待到宴席散去,虞夫人留了裴雁回小坐片刻,裴雁回方才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今日随她出行的是長樂宮四大掌事宮女之一的九歌。
長樂宮距離今日設宴的漫香苑尚且有段路程要走,她不耐從熱鬧的街坊過路,隻讓儀仗繼續前行,而她讓人駕馬車繞了僻靜的小道回長樂宮,落個一路清靜,這小道是繞城而走,宴上的客人們多不會從此道經過。
裴雁回閉眼休息,忽而聽聞九歌喚她,“主子,您快瞧。”
隻覺得一陣涼風吹進,裴雁回睜眼一看,原是九歌撩了一點簾子,那股寒風就吹了進來。
九歌低聲道:“奴婢原以為隻是坊間傳閑話罷了,不曾想竟是真的。”
裴雁回擡眼看去,林間有一處歇風亭,樹枝還未覆新葉,可清楚瞧見亭中正有二人對立而站。
她倒是先認出了那件鴉青色大氅,是件稀罕物,
那位身披鴉羽大氅的婦人,正是方才宴席之上的武忠侯夫人,年過三十,如今寡居金陵。
馬車緩緩駛向前,難免有聲響,那二人似是不想竟有車駕會在此時經過,驚慌失措的分開了些,裴雁回眼力不錯,瞧見了那和武忠侯夫人拉拉扯扯之人的面容,這人臉上生旦的妝容還未卸去,不是剛剛戲台上那位赢得了滿堂彩的戲子又是誰?
侯夫人與男戲子,在這荒郊野嶺的亭子同時出現,總不能是偶然遇見。
裴雁回這才有了點兒興緻,她又不是什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當然知道這二人是在此處幽會。
眼瞅着馬車就要經過風歇亭外,九歌放下了簾帳,壓抑不住的雀躍,“主子這些日子不出門,也不愛聽外頭的事,不知坊間如今盛傳武忠侯夫人養了位面首。”
“今日親眼所見,坊間傳聞果真不是空穴來風,必是有緣故。”
“不過今日倒叫咱們撞破了……”九歌感慨,今日要不是主子為圖個清靜,繞了這偏僻遠道,還瞧不着此等風流韻事呢。
“您說,武忠侯夫人今夜可會徹夜難眠?”
裴雁回收回了目光,不甚在意,“你管人家的閑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