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悠揚遠去,連行走于宮廷内廊庑之下的辦差的宮人也都紛紛駐足停下聆聽。
音律從指尖行雲流水而出,直到弦斷,發出一聲尖銳刺耳之聲,琴音戛然而止,彈琴之人的雙手仍然輕輕搭在斷弦之上,眉眼間可見怅然若失。
他陷入了茫然之中,直到有一道身影進入到了他的視線之中。他擡眼看去,比之昨夜燭光黯淡朦胧,今日天氣甚好,他終于看清了女子的長相,明媚若霞,眉宇間氤氲着一絲冷意。
他當然還記得昨夜之事。
裴雁回卻沒看他,隻是垂眸,擡手輕撫過琴身之上所雕刻的青竹,這琴明明多年沒見天日,未經風霜,再是名琴,如今也有了陳舊之色。
與這世上萬物一樣,都敵不過時間的消磨。
琴如此,人也如此。
“呀,這可是主子的心愛之物,怎得壞了,當真是可惜。”九歌是過來,一眼瞧見聽雨弦斷,驚訝不已,開口打破了此間的沉默。
裴雁回擡眼看她,未有言語,九歌卻是立刻噤聲,招手讓旁人随着她退下。他們離去的悄無聲息,也好不礙了主子的眼。
無言這才回神,有些意外,“此琴是公主之物?”他第一眼見到這張琴時,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還以為這張琴是他之物,所以才會有如此熟悉之感。
竟不是他的嗎?
眼前人終于是看向了他,那雙比之昨夜更為明亮的雙眸,似笑非笑,“此琴名聽雨,是我十五歲時收到的生辰禮。”
“不是我的,又還能是誰的呢?”
說話間,她已經行至跟前,手指輕點那根斷弦,與他的手也不過方寸之間。
“抱歉。”他不無歉意,“我不知此琴是公主之物。”縱使他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也能知道那是一張好琴,可一曲未罷,就琴枕受損,弦斷于手。
她緩緩開口,“莫說這張琴,這裡的一花一木,一磚一瓦,都是我所有之物。”
裴雁回微低頭,她挺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看人的感覺,這樣就不必花費什麼力氣,還會顯得她格外嚣張跋扈。
他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
裴雁回隻當是這人又如同昨夜一般,是要躲過她。
她剛有得意之色,無言卻是隻退了一步就停下腳步,他正了臉色,開口,“我想了一夜,我想與公主好好談一談。”
裴雁回眉毛微擡,好心情收斂了不少,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他不會是昨夜想起來了什麼吧?這多沒意思,他怎麼就不能晚些時候再想起來,或者是這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任何事情,多好?
此生隻能任由她拿捏,這樣該多好。
“行啊,談一談。”她也正了心思,看着對方。
裴雁回目光微斂,琢磨着是不是該叫許茯苓現在就配一副可以讓人永久失憶的藥,給他吃上幾貼,這當真是個好主意。
她以前怎麼就沒想到過呢?
“我從前是個怎樣的人,公主可否告訴我?”無言問道。
他從前……
裴雁回沉默了一瞬,轉而笑得惡劣又得意,“是你自己忘了,我為何要告訴你?”
她還在為了昨夜的事情生氣,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願意告訴他從前之事了。
不知為何,無言總覺得自己能看穿眼前人那張總是含笑的臉上所有的情緒。
對一個姑娘說讓她自重這句話,是過了些,隻是那時情急,他也難免口不擇言。
無言又提起了第二件事,“我與公主既是江南相識,我如今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想先去江南看看,或許能夠找回一些過去的記憶。”
他不想再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人應該知曉自己的來處,去路。而不是如他現在這樣,與這世間萬事萬物隔着一層薄紗似的,看不真切,格格不入。
醒了就想走?裴雁回半眯了眼睛,這人就是如此,總是能有意無意讓她的心情變壞。
她這長樂宮,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所以,你真正要與我談的事情,就是你想要離開長樂宮?”裴雁回聲音冷了下來,這人怕不是還沒明白他自己如今所處的境地可由不得他自己。
“是,我想現在就離開長樂宮,這些日子承蒙公主和宮中衆人照顧。”無言道謝是真心的。
裴雁回笑容未變,“我剛剛就告訴你,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
“就連你,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