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live house是酒吧改建而成,場地内光線昏暗,舞台燈光卻明亮。
此刻樂隊衆人登場,一行五人,明翊看到架子鼓手左側站了個人。
一身黑,存在感卻極強。
松松垮垮的鉚釘外套沒個正形一般挂在他身上,破洞牛仔褲包裹長而筆直的雙腿。這人身形高大,此刻腦袋微偏,正弓着腰背和身側坐着的鼓手交流。
在場這麼多顔色各異的挑染,唯有他的發色是純粹利落的黑,于是冷白的皮膚更加顯眼,無聲搶奪場内衆人視線。
頭頂的彩燈落了幾道陰影在他臉上,勾勒出青年鋒利冷硬的下颌線,這人沖鼓手微一點頭,戴着純黑半指手套的右手随即扣在弦上。
一觸即發。
下一秒,低沉的貝斯音伴着鼓聲一同奏響,漫天彩帶自上而下紛紛揚揚地散落。
夜晚似乎在此刻才正式宣告開場。
明翊坐在看台,周遭的一切都與她格格不入,滿場沸騰通通被隔絕在外。
她隻是緊盯着底下那個站在聚光燈之下的人。
場景像是開了慢放,一個重音,青年随之揚起頭,始終被籠罩在暗影裡的一張臉終于顯露真容。
眼瞳漆黑,烏發濃眉,臉上一貫的沒什麼表情。淡色的唇緊抿,氣焰顯得格外嚣張、又不好惹——
不是越之揚是誰?
“我去,這人誰啊?還挺帶勁兒的!他彈的是貝斯還是吉他?要我說咱姐倆兒今晚可真是來對了!”
身側的鐘以晴猶自興奮着,音調揚得很高,語氣裡難掩激動。
在這一刻明翊很有上前去捂她嘴的沖動。
轉念一想,這鬼地方吵成這樣,人又多得要死,現在就算是她站起來沖着舞台方向大罵,越之揚也不會聽到。
或許是加班加到精神錯亂,明翊這才想起,前不久剛剛吐槽過的傻缺前男友,好巧不巧,也是玩樂隊的。
還是個貝斯手。
“他彈的,是貝斯。”
額角不受控般突突跳着,明翊很難用語言準确描述出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個複雜心情。
誰成想随口的吐槽能一語成谶,說見鬼就真的見鬼。
鐘以晴很快發現不對。
“這人你認識啊?”
愣了兩三秒,明翊才略帶遲疑地點點頭。
鐘以晴的眼睛很快亮起來:“誰啊誰啊,有聯系方式嗎?”
明翊拿起桌上的氣泡水灌了一口,發緊的喉嚨這才稍稍覺得放松了些。
想了老半天,她自覺忽略鐘以晴的後半句話,隻補上一句:“…校友。”
不光認識,還談過呢。
明翊和越之揚曾交往過一段時間,不短不長,恰好快兩年,幾乎快占據她半個大學生涯。
二人在今年初夏前後分的手,是她主動提的。
大學情侶,一畢業就分手這很正常,周圍人幾乎都是這樣,更何況明翊還有更加正當的理由。
她起初并不打算留在濱江,而是要回家鄉江甯發展。
對于越之揚這個人,明翊的感情其實很複雜。
她對他們的分手早有預料,一開始也沒抱着多認真去談的想法,畢竟越之揚這個人就長了那麼一張臉。
用鐘以晴現在的話來描述,就是——
“哎,帥倒是帥,就是瞧着怎麼有一種‘長期招女友,但不招長期女友’的感覺……”
明翊噗嗤一笑,聽樂了。
不得不說能成為密友大多在某方面有着相似的共通點,此刻鐘以晴的感歎和兩年前的自己高度重合。
明翊見到越之揚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人長了一張花心的渣男臉,并且是脾氣不好、很難伺.候的那種類型。
整個人又傲又拽,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在狂些什麼。後來事實證明也确實如此,對于能和越之揚順順當當談兩年戀愛這種奇葩事,她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
但好在,分手分得很順利。
雙方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她提分手打包行李連帶搬出去隻用了不到一個下午。那天話說到一半越之揚有事出門,但在此之前,明翊也曾心平氣和地和他提過幾次類似的話題,越之揚沒什麼反應。
他這個人,沒反應的意思大概就是:
我不在乎,你随便怎麼搞都成,隻要别把麻煩惹到我頭上。
幾乎可以說是相當于默認。
所以在明翊看來,他們應當算是并不友好的協商之後的‘和平分手’。
那他前幾天詐哪門子的屍呢?
談了戀愛,所以特意來她這個前女友面前炫耀?
這人什麼毛病。
幼不幼稚,難不成還指望她這個窮鬼能給他們兩人點個香槟塔助助興?
明翊百思不得其解,很難将那條用心險惡的朋友圈和底下那個光鮮亮麗的人聯系到一塊。
正出着神,膝上忽然一重。
下意識垂眸,又和面前湛藍色的小貓眼四目相對。
明翊不自覺頓住。
鐘以晴驚喜道:“哎呀!哪裡來的貓貓,這家live house夠潮的啊,還養貓呢。”
二層的光線并不如底下那般明亮,因此明翊不是很能準确辨認出這貓是什麼品種。但似乎是很粘人的類型。
跳上她的膝蓋後就一個勁地在腿上蹭啊蹭,見人沒什麼反應,又伸出爪子去揪她的毛衣,作勢就要往懷裡鑽。
“這貓好像快長你身上了。”
鐘以晴捂着嘴笑,明翊很輕地皺了下眉,轉眼就扼住了貓貓命運的後脖頸,将那貓往出拉了拉,語氣遲疑地問:“…它這樣沒問題嗎,是不是身上癢?”
“……”
鐘以晴:?
頓了三秒,鐘以晴恨鐵不成鋼:“你這個不懂接受貓貓饋贈的女人!算了,咪咪,過來姐姐這裡玩兒!”
她剛伸出手,那白貓就一個猛子蹿上了桌。
緊接着,擱在玻璃台右側的飲料應聲而倒,冰塊灑了一桌。
酒水順着邊沿稀稀拉拉地往下落。
明翊:“……”
鐘以晴:“……”
場面靜止了有兩三秒。
犯罪嫌疑貓很快落荒而逃。明翊默默收回眼,若有所思:“所以這也是…貓貓的饋贈?”
鐘以晴瞬間沒了氣勢:“……”
服務生來得很快,那男生瘦瘦小小,戴個黑框眼鏡,一頭小卷毛,瞧上去年紀不算大。将桌上灑落的酒水收拾幹淨,又一臉謹慎地沖二人道歉。
“抱歉啊兩位客人,這是我們店的失誤,調酒師那邊已經在重做了。”
“另外,這桌給您免單。”
碰翻的那杯飲料是明翊的氣泡水,價格并不算貴。
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免單的大事,同為打工人,她很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不用這麼麻煩,重做一杯送過來就好。”
鐘以晴也沒意見,又忍不住好奇:“你們店還養貓啊?是不是網上說的那種寵物友好型live house,那我下次可以帶我家狗過來玩嗎?”
小卷毛一頓,忙解釋。
“不好意思啊,這不是我們店裡養的貓,而且這種場合,對寵物的聽力可能會有損傷,所以還是不太建議您帶過來。”
服務生很快離開。
略過這個小插曲不提,場内的氣氛依舊熱鬧而盛大。
這邊的動靜本就不算大,在音響聲的掩蓋下更是微不足道,幾乎沒多少人注意。
鐘以晴的興趣也很快轉移,俨然已經被底下的男色給沖昏了頭腦。
猶豫半晌,明翊糾結到底要不要把她如今贊不絕口的帥哥,就是三十分鐘前二人在live house門前痛罵過的腦子缺根筋的傻缺前男友這一殘忍事實講出來。
最終還是決定不要。
鐘以晴看帥哥純粹是看個熱鬧,光過眼瘾,雖然膽子很大,但目前感情狀況也算穩定,還沒顯露出想要腳踩兩條船的征兆,而她沒有和越之揚叙舊的打算。
濱江市很大,今晚的偶遇不過是一段小插曲,回去加個班就能抛之腦後,不必放在心上。
更何況——
知道他在這裡演出,明翊以後應該都不會再來了。
*
上半場很快結束,中場休息時間,鐘以晴跟她打了個招呼,歡快地加入了蹦迪隊伍,站在一層圓形舞池的外圍招手,整個人興奮到不行。
明翊無奈一笑,象征性擡起手揮了揮。
小卷毛趁着這間隙重新上了飲料,又誠惶誠恐地再次道歉,說已經将貓鎖在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