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live house,明翊才發現外頭又下起了雪。
門前的彩色告示牌上落了層薄薄寒霜,有蜿蜒水痕順勢流淌,閃爍的霓虹彩燈折射出朦胧炫目的光暈,有些刺眼。
她别過頭,輕輕揉了下眼。
這瞬間,總感覺越之揚的視線在她身上短暫落了一秒,結果側頭去看,隻是錯覺。
明翊收回眼,寒風刮得臉上一陣刺撓,發脹的大腦短暫得以清醒,她又想起剛才那句言辭不善的嘲諷,覺得除了鬼迷心竅也再沒别的合理解釋。
剛打算澄清,越之揚已擡腳往外走。
短短半分鐘,這人不知何時喝光了那罐可樂,易拉罐被随手扔進門口的垃圾桶,黑色羽絨服的帽檐就擦着明翊的肩而過。
因這舉動,明翊不自覺輕輕蹙了下眉。
二人起先是一前一後站着,距離并不算遠。越之揚穿的是一件中長款羽絨服,尺寸大概到常人腿彎,但他個子高,于是這點長度便顯得不夠用。
明翊的餘光恰好掃過他衣服下擺。
羽絨服勉強隻蓋到越之揚膝蓋上方位置,白得晃眼的皮膚因為破洞褲的緣故整個大喇喇露在外面,隐約泛着青,看得她感同身受般打了個寒顫。
這人什麼毛病,對氣溫沒感知還是真的腦子缺根筋?
又是冰可樂又是破洞褲。
*
巡邏車就停在不遠處。
核載七人,此刻兩位民警正坐在前方,後車分為兩排,一排是分隔式的兩座,一排是一體式連座。
那黃毛整個蜷在後座,僅一人就占了整排的位置。
看到這場面,明翊有些無語。
越之揚自然是不會同意跟自己的手下敗将擠在一塊兒,她也沒有跟流氓同坐順道精神自虐的打算。
明翊關上門,就坐在這人身側位置。
二人中間隔一個過道。
一路無話。
城市街景不斷倒退,玻璃車窗上凝了層薄霧。
明翊偏過頭緩緩呼出一口氣,隻覺得車内格外冷,氣氛也壓抑。
盡管犯事兒的人并不是她,她也依舊規規矩矩坐着,連雙手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倒是越之揚——
此刻這人眉眼低垂,似乎方才掄着貝斯揍人已經花光了所有的力氣,這會兒子徹底頹了下去。
那模樣既懶散又嚣張,像是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都漠不關心。
明翊忍不住又想起Eden的話:有事兒直接往他身上推。
……呵呵,完全靠不住。
還得想辦法撈他一把。
說到底,事到如今連明翊也分不清今晚他倆兒到底是誰更倒黴:自己出來過個節想着好好放松一下,結果路遇前男友大戰盲流子。
越之揚更是無妄之災,好好的開業演出碰上這檔子事兒。
怕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二人雖然舊怨在前,但明翊覺得今天這事還是怪自己。
從地鐵口就開始倒黴,而越之揚隻是單純地救貓又或是見義勇為,隻是沒掌握好尺度與方法。
歸根到底,今天就算是沒有越之揚,估計她也得想辦法跟那兩人幹上一架再走趟派出所。
從頭到尾,這都是她一個人的事。
如今也不是很想麻煩到越之揚頭上。
看那黃毛的傷勢似是不輕,要是定性為互毆,再掰扯不清,事情可能會更麻煩。
這麼想着,明翊謹慎地朝前座民警開口詢問:“警官,我們這事兒,應該不嚴重吧?”
“是那兩個人動手在先,而且之前在地鐵站附近,那人就已經出言對我進行騷擾,很有可能是這方面的慣犯。”
想着要幫越之揚澄清一下,她又開口:“這事兒跟我——”
到嘴邊的話卻忽地卡住。
事到如今,明翊是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适的身份。
男朋友,早就是過去式。
朋友……
看剛才那狀況,這人明顯不可能再好聲好氣地拿她當朋友,到最後明翊也隻能籠統帶過。
“——我身邊這位男性沒有多大關系。”
越之揚:“……”
越之揚差點被她這話給氣個半死。
冷冷撩起眼皮,正打算質問,又聽那邊溫聲道。
“他還是學生,濱江大學的。濱江大學您應該知道,他是濱大計科的學生,明年就快要畢業,成績也很好。”
“…如果有可能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們,稍微放寬點兒标準,畢竟他也隻是好心路過幫個忙。”
窗外朦胧的夜景在明翊身上落了層模糊的光,将她整個人暈成道柔軟的側影,連帶說出的話似乎也染上一層不易察覺的柔和。
溫吞又好脾氣,像是在祈求。
她難得在他面前露出這一面。
越之揚皺了皺眉,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前座民警随口敷衍幾句,具體情況還要回所裡調查過之後再看,一切走程序,不能光憑她幾句話就給這事定性。
不好再問,明翊識趣閉了嘴。
神經卻依舊緊繃。
車内氣氛冷清又肅穆,平白添了幾絲令人心慌的緊張氛圍。
明翊不是很能适應這種狀況,就像是神經過敏,大腦快亂成個漿糊。她的手探進大衣口袋,下意識地想要抓住點兒什麼來驅散心頭的焦躁不安。
忽地,指尖觸到了一層薄薄的塑料膜。
明翊摸了摸,是出門前放在口袋裡預備拿來保暖的熱帖。
這一天波折太多,一直沒想起來用,如今還剩下最後一袋。
她從口袋裡掏出熱帖,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紙,腦海裡忽然就跳出越之揚青白的膝蓋,揮之不去。
明翊扭頭看去。
越之揚一雙眼已經完全阖上,搭在眼睑的睫毛又密又長,整個人顯得無害又溫順。
“……”
這是睡着了?
或許是汽車長途行駛間輕微的搖晃感莫名帶來些令人放松的錯覺,明翊的視線緩緩向下,又定在他袒露在外的膝蓋。
情不自禁跟着打了個冷顫。
有句話叫,你媽覺得你冷。
此刻,正出神的明翊覺得這話的主語替換一下似乎也毫不違和。
你前女友覺得你冷。
而且要不是因為自己,越之揚今天也不會遇上這檔子事,更不必在大冷天裡跟着走一趟,還有可能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煩。
心裡陡然生出些歉疚,越來越清晰而猛烈。
手動得比腦子快,下一刻,她手中的熱帖直接蓋在了越之揚膝蓋上。
空氣也随之寂靜。
“……”
靠。
理智驟然回神。
明翊一個激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都做了什麼,目光難以置信地轉向已經空無一物的手。
很好,她不活了。
且不說把暖寶寶直接貼在裸膚上這究竟算是關懷還是謀殺。
就憑他倆如今這關系,這舉動和剛才的鬼迷心竅有任何區别嗎?
糾結幾秒,覺得還是早點解釋清楚為妙:“那個——”
明翊擡眼望過去,到嘴邊的話卻又卡住。越之揚沒有動作,一雙眼照舊合着。
似乎是……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