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聞音,世家這一輩最出衆的天之驕子,芝蘭玉樹,貴氣天成。
事情已經解決,賓客們又恢複了先前的寒暄。
而謝泫站立于人群當中,長睫輕垂,明明是在與人說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周身恍若自帶屏障,溫潤之下,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冰冷。
“大哥……他便是謝……是嫂嫂的兄長嗎?”蕭筝怔然道。
蕭策是過來人,哪會不知胞妹心思,隻替白氏攏了攏用來掩蓋小腹的披風,對蕭筝冷哼道:
“收起你那不該有的心思。尚書令少時就已立誓,此生不娶。你的婚事,為兄另有人選。”
“此生不娶?!”蕭筝拔高了音量,“那他謝家百年根基,豈不是後繼無人?!”
這麼有錢有勢還不娶妻生子?莫不是有什麼隐疾!
蕭策無奈收回目光,看樣子再不想與蕭筝多說。
即便謝泫有意娶妻,也不是他這個胞妹能夠的上的。京中想給謝泫做通房婢女的貴女比比皆是,妻子的位置不知是何等尊貴的天上仙。
倒是蕭筝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你說你給我安排的婚事,不就是你那幾個副将!他們出身草莽,大腹便便的,一看就是粗人!我才不要嫁給他們呢!”
她想嫁的天上月,不是水中泥。
“什麼叫出身草莽?”蕭策不悅反問,“咱們就不是出身草莽了?十年前共穿一條褲子四處乞讨的日子,你莫不是忘了。别吃了幾頓好飯,便忘了自己是誰。”
眼見兄妹二人就要吵起來,白柳絮慌忙上前勸架,“蕭郎,筝兒,你們莫生氣,今日是小崔大人大喜之日,還是和氣為好……”
白柳絮聲音溫和,大有平定人心之感,蕭策的手被她握住,隻覺冷靜不少。蕭筝亦是。
不過片刻,又有武将陸陸續續前來道賀。
如今朝中武将,大多以蕭策為尊,因此很快,方才還被世家文官集體冷落的晉陵王,立馬便被武将們圍了個水洩不通。
再看文官核心圈子裡的謝泫,白柳絮不禁感慨道,那謝氏女當真作用大,隻一嫁,便将兩個水火不容的圈子給連了起來。
她唯一慶幸的是,那謝漪不受王爺寵愛,好叫她有可趁之機。
但轉念一想,謝氏這一脈僅剩的雙璧,長子立誓終生不娶,嫡女不擅維護夫君,究竟是謝氏生來涼薄,還是心中另有他人呢?
白柳絮不解。
午後陽光很好,喜酒不醉人,男賓們寒暄過後,便嚷嚷着要看新娘子,催着崔景賢将人帶出來。
自古以來,婚鬧都不例外,崔景賢有心保護妻子,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出,于是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手,便立刻有下人将一屏風擡了上來。
“小崔大人,這是……”
“你們不是要看我夫人嗎?這便是了!”崔景賢看着屏風上的一雙新人,更是喜上眉梢,“吾妻性情内斂,不喜熱鬧,諸位要看的話,如今畫像在此,盡管看個夠罷!”
衆人齊唰唰看向那被擺放在庭院正中間的屏風,隻見一對身穿正紅的新人位居正中,女子溫婉賢淑,嘴角挂着淺淺的笑。男子春風得意,不是那崔景賢還能是誰?
“是如何想出在屏風上作畫的?!”
“這畫像真真是妙極了!”
賓客們不約而同地感慨起來。荥陽鄭氏的嫡次子鄭蘭庭率先問道道:
“這莫非就是上京近年來最為風靡的‘新婚像’?”
崔景賢得意地點點頭。
新婚像,是大梁立國五年來逐漸流行起來的一種習俗,新人們常常會在大婚當日請來畫師為他們拟等身人像,隻求記錄下這一刻。
而眼前屏風上的二人形神俱似本人,崔景賢站在自己的等身畫像前,恍若照鏡子一般。就是見多識廣的鄭蘭庭,也不由得驚詫道:
“這畫中人與景賢兄一般無二,不知畫師是誰?畫技竟如此高超!”
崔景賢一把扯過胸口别的保仙花,朝着謝聞音的方向扔了過去,後者身形不動,一隻手卻穩穩接住了那象征福氣的花枝。
崔景賢語調高昂:“如此高超畫技,放眼天下,除卻我聞音兄,還會有誰!”
“王爺,這畫畫的當真是好。”白柳絮抓緊蕭策的袖口,輕聲道,眼神中滿是期許。
蕭筝不必多說,一雙直直盯着謝泫的眼睛更是發亮。
蕭策未曾理會胞妹,隻拍了拍白柳絮的手背,面色如常,“你若喜歡,待你進府,我也請畫師來為你我畫上一副。”
他并無太多驚豔,什麼“新婚像”,他早在謝府便見識過。不過是換了個叫法罷了,謝漪與她阿兄亦有一張,換個關系難不成叫“兄妹像”?
倒是那謝聞音還真是下筆如有神,筆下人物栩栩如生,也不知是怎麼練出來的。
衆人被這畫作驚得一愣又一愣,看向謝泫的目光中更是敬佩至極。又聯想到謝氏雙璧,有人想到謝漪,便即刻提議要去看女眷們舉辦的消暑詩會。
兄長出完了風頭,他們也想見識見識妹妹的風采。
蕭策也被一衆愛看熱鬧的武将簇擁着走了過去。
他本不喜熱鬧,一張常年肅然的臉便足以說明一切。然而作為丈夫,對于妻子的優秀被人看到這件事,他樂見其成。
正是夏秋交接之時,白柳絮挽着蕭策随大流走,蕭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眼神時不時看向謝泫,面若桃紅。
消暑詩會在崔府百花庭院中舉辦,等到一衆男賓行至,隻見一群穿的花紅柳綠的世家女們以謝漪為首,三三兩兩聚成群,聽聲音像是正在玩飛花令。
“……夜色将至,這一回咱們便以‘夜’為令!”崔靖斐喜上眉梢,朝人群中的謝漪大喊:“阿月姐姐!你先來!”
謝漪方才被人灌了許多杯酒,雙頰都染上了些許绯紅,此刻正坐在石凳上緩氣。身側的貴女們隻當她藏拙,連忙起哄要她開始。
“謝女君,還請給咱們打個頭陣!”
“莫要叫那些臭男人笑話我們!”
“……好罷。”謝漪不勝酒力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忽的一清潤男聲傳來,衆人循聲望去,隻見一翩翩公子于男賓中走了出來,行至謝漪身側,他撩起衣袍下擺,坐到了她的一旁,二人相視一笑。
謝漪毫不收斂愛意般看向他,不過近在咫尺的距離,借着酒勁道:“阿兄,你怎的來了?”
她尾音悠長,聽起來像是在撒嬌。人群中的蕭策聽了個八成,不禁挑眉,他怎不知,妻子還有如此小女兒的一面。
謝泫不準痕迹地往蕭策的方向掃了一眼,爾後在謝漪身旁扶正她,“阿月醉了,看來今日玩的很是盡興。”
謝漪點頭,“許久未曾這樣暢快過。”
兄妹二人一并坐着,雖隔着半人的間距,一深一淺兩根紅色發帶卻在風中纏綿交織。
有了謝漪的開門紅,新郎官崔景賢也來湊了個熱鬧,“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