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刑偵辦公室的門很少關,但應呈還是做賊似的把門一關,說:“先彙總一下,什麼情況?”
謝霖緊緊皺起了眉:“你……!”
他往座位上一癱,兩條大長腿筆直地從桌子底下伸過去,能直接踢到對面謝霖的椅子:“行了,别沒完沒了的,黃局和白副那邊我都挨了一圈的罵了。”
謝霖愣是被他氣笑了:“明知故犯是吧?”
“我隻是突然之間想明白一件事。”
“什麼事?”
“上頭這麼盯着我,還是我禍闖少了,要多闖闖才能給上面脫敏,習慣就好。”白麗雅下來沒有多久,就讓所有人都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每一個人都對他耳提面命的,生怕他被白麗雅抓了把柄。而且現在專案組也成了政治鬥争的棋盤,這個蛋糕誰都想分一口,目前他們被踢出專案組的事,可以說是白麗雅略勝一籌,得意着呢,暫時沒空再來招他。
謝霖踢了他一腳:“你少胡來,你又不是不知道裡面的關系!”
“我當然知道了,我又沒沾過我爸的光,撐死了就是小時候挨了他不少打,他要是能因為當警察的兒子犯點什麼小錯誤就被雙規了,那也是他自己個人能力有問題,關我什麼事?”自從他考上警校以後他爸就從蘭城市公安局的局長一路上升,傅璟瑜的失蹤成為了他們父子間的一根利刺,從此連見面都少,雖然現在傅璟瑜找回來了,但這根刺拔掉以後留下的傷口惡化成了一個帶膿發白的深坑,彌漫着一股血肉腐爛的惡臭。
有些事是過不去的,有些傷也好不了。
關于他們私密的父子關系謝霖無權置喙,但還是皺緊了眉頭:“你安分點吧!不說你爸的事,白副局長是死抓紀律的人,能不能從你身上牽扯到你爸不好說,但是隻要你犯點什麼錯誤,白副局長絕對趁機把你撸了,讓你最近收斂一點沒壞處。”
應呈還是一副死皮賴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樣子,拿起桌上的卷宗搖了搖:“這都安排我去幫治安辦掃黃了,她那是死抓紀律嗎?”
通俗一點講這叫穿小鞋,文藝一點講這叫公報私仇。
他已經夠能忍的了,再忍還真以為他好欺負呢。
說起“掃黃”,陸薇薇突然臉色一改,轉而說:“謝副隊,你放心吧,白副局長最近應該沒時間管我們。她也是專案組成員。”
“什麼?”
她立馬尴尬地笑起來:“專案組過來的時候我聽見的。”
誰會在交接工作的時候突然提起自己的同事,謝霖猛一下看向應呈:“你教唆的?”
“說什麼教唆,多難聽,我可什麼都沒幹,對吧陸姐?”
“别别别,别老叫我陸姐,求你了應隊。”陸薇薇被這一聲“陸姐”喊得好像全身都有螞蟻在爬,打了個寒戰,“哦還有,我打聽到了,這次白副局長也不算大獲全勝,因為我們老陳局争取到了專案組組長,而且他們隻踢了我們幾個出來,小呂他們被專案組調走了,我回來的時候特意叮囑小呂幫我關注專案組的進展。”
陳強之前是蘭城市公安局長,被林希襲擊後受了重傷退居二線,黃志遠就是因此從副局長升上去的。
老陳局對他們這一批年輕一代都很不錯,而且也快退休了,再加上他也算林希的受害人,在退休之前進專案組挂一個組長以便風光退休,合情合理。怪不得當時黃志遠找他談話的時候是那個表情,應呈都能想象得到陳強跟上頭領導申請的時候大概的說辭,點了點頭:“有老陳局在,我就放心了。”
“你别想了,老陳局不可能給你透專案組的底。”
“沒關系,有自己人比沒自己人強。”
謝霖沉默了。
他也讨厭政治鬥争,白副局刻意對他的好臉都是有意離間刑偵支隊内部的關系,私心裡,就老陳局能拿下專案組組長這一點,他沒有慶幸嗎?
有的。
大家都是漂在海面上的孤舟,海浪撲過來又湧過去,無論願意與否,最終都會被卷到這個漩渦裡。
陸薇薇也小聲說:“就是,要是沒老陳局在,指不定專案組怎麼作妖呢。”
顧宇哲擺弄着他的平闆,氣不打一處來,心下還是沒憋住,罵了一句:“作什麼妖?人家巴不得盡快抓住林希,好摘桃子搶功呢。案子我們早就破了,現在隻需要把林希抓回來就行了,根本沒有必要成立專案組,還不是奔着那個集體一等功來的。”
這個集體一等功背後藏着多少政治手段,他們心裡都清楚,幹幹淨淨的一張獎狀,背後卻染滿了漆黑的墨痕,那獎狀上的每一個字,都是他們一線刑警付出的血淚。
秦一樂恍惚間瞧見角落裡倚着一個人影,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鮮豔豔的全是血,濺在雪白的白大褂上。
他低聲間啞了嗓子:“這是徐帆的一等功。”
猛然間,刑偵辦公室如墜冰窟,一股寒意無聲地湧動起來。謝霖逐一掃過這幾個人,突然眼一花,看見徐帆坐在陰影裡,就這麼朝他們笑,但再仔細一看,那個位置早就空了,灰塵在那一小片光亮裡像精靈似的上下翻騰,空空蕩蕩。
他們的犧牲,他們的付出,沒有人看得見。再熱的血,也隻是上面領導更利一點的刀。
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眼,他張了張嘴,說不出拒絕,沉默了片刻以後,終于還是說:“我也想給徐帆報仇。我也想……抓林希。”
應呈站起來,捏了捏他肩膀,緩緩吐出一口長氣:“一起。”
“你也别得意太早,上頭畢竟盯着的是你,對我好感很高。背着專案組查林希這件事,我擔。”謝霖說着又把幾個人都掃了一遍,應呈雖然是隊長,但目标太大,而其他幾個都還算半個新人,看來看去,這個鍋他背最合适,“記住,不管抓不抓得到林希,我們暴露以後,都統一口徑,就說這個事是我起的頭。”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也說了,白副局長主抓的就是紀律,難道這個紀律我犯了有事,你犯了就沒事?”
謝霖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緩緩擡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我的肺不會再有好轉了,一線刑警我幹一天少一天,豁出命去,我也要親手抓他。就算不是為了徐帆,也要為了我自己。”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會保他。
當年林希那一槍,碎了他半邊肺,他能活下來全憑命硬,能夠回到警察隊伍,憑的卻是警察這個高危職業,人實在太少。
應呈挑眉,想損他一句,想起他當年浴血,嘴裡湧出血沫的模樣,沒舍得,隻是斜睨了他一眼:“用不着你拼命,我一定會抓住他。”
謝霖看了他一眼,認真又嚴肅:“是我們。”
“好了,”說罷,他又點了點陸薇薇,“你不是有一個自己的錄音筆嗎,借我一下。”
陸薇薇一頭霧水地掏出來把錄音筆給他,他打開了,這才道:“說說吧,彙總一下林希這個案子目前的發現。”
“那我先來,”陸薇薇掏出自己的筆記本,“雖然專案組過來交接的時候把我的執法記錄儀收走了,不過當時我已經做完了筆錄,确實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報案人是當地的一個清潔工大爺,昨天晚上本來是上夜班的,大概十一點半下了夜班以後,在巷子口發現了一輛車,當時沒有仔細看。他事後越想越奇怪,所以一早起來就過去看看,結果看到化工廠那邊到處都挂着塑料膜,這才發現了案發現場。”
應呈挑眉,剛想說話,卻被握着錄音筆的謝霖打斷了:“為什麼會注意到那輛車?”
“大爺是本地人,他說一般過了晚上八點那邊街上就完全沒人了,但是當時那輛車開着車燈,而且大爺想靠近的時候車燈立馬就關了,他覺得大晚上的挺吓人的,最後沒敢過去。”
“什麼樣的車?”
“沒看清,大爺隻記得是一輛淺色的小車,白色銀色粉色或者最近流行的鐳射色,都有可能。”
“那也就是說,車牌肯定沒看見?”
陸薇薇點了點頭,那邊顧宇哲就接話了:“車牌有也沒用,我估計十有八九是套牌。是一輛白色的大衆朗逸,雖然專案組把我走訪的監控拿走了,但還好我走訪的時候就已經看了一遍,有一個監控拍到了那輛車,從監控裡看挺舊的,可能是二手車或者贓車,不過我還沒來得及找交警核實。”
他說着把目光投給了應呈,本來按照他們一貫的查案思路,接下來先找交警核實車牌信息,然後聯動全城天眼,追蹤這輛車的路線就可以了,但現在他們是違反紀律私下裡偷摸調查,要是明目張膽地走公開程序,當場就暴露了。
“以我對林希的了解,那輛車絕對是套牌,隻要他們中途換牌或者換車,車牌這一點就沒什麼意義了。”應呈雖然坐沒坐相跟一灘臭臭泥似的癱在椅子上,但雙眼卻折射出銳利的光,“我好奇的是車裡有人這一點。”
謝霖挑眉:“你說車燈?”
“對。有人開車送林希,兩個死者,以及那個孩子一起到了勝利化工廠。但林希殺人的時候,這個司機隻是在車上等。”
陸薇薇突然打斷:“等會,什麼孩子?”
“林希給傅璟瑜發了一張跟屍體的合影,當時照片裡還有個大概十歲的男孩。”顧宇哲解釋完了掏出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幸好我保存下來了。對了,難道沒有可能,就是林希自己關的燈嗎?”
秦一樂一直緘默不語,但此刻,他這台高速運轉的電腦突然跟應呈同頻了,立刻說:“不,不可能。正常來說,關燈隻有一種情況,就是夜晚行車到地方了關燈下車,那麼報案人應該是能看到有人下車的,但是報案人沒有看到任何動靜,也就是說關了車燈以後人一直還坐在車裡,那就隻有可能是在車裡等人所以才開了車燈,發現了報案人以後馬上就把燈給關了。”
陸薇薇看了一眼那駭人的照片,打了個寒顫把手機遞了回去,又說:“那個大爺說車燈關了以後确實沒看到有人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