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噎了一下,聞言看向了應呈:“……這倒真有可能。”
沒想到應呈卻搖了搖頭,眉頭深鎖,比劃了一下途徑水庫穿過兩個村莊的方向:“我說的奇怪,并不是指這一點。”
“你們倆還是太嫩。”應呈說着,咧嘴一笑又是那副街頭痞子的模樣,索性招了招手将宋芸也叫過來,權當義務支教了,“你們看,雖然很多嫌疑人一出事就喜歡往山上逃,但很少有能夠逃脫的,為什麼?”
宋芸眨了眨眼:“人海戰術?”
“人海戰術隻是基礎,上山追逃也是有技巧的。可以總結為有路追路,有水避水,沒路找洞,沒水看樹。”
秦一樂“啊”了一聲,非常果斷地說:“沒懂。”
應呈給了他後腦勺一掌:“人就算是在逃亡的極端情況下,還是會下意識順着路跑,所以有路看路就是先追着山上的小路找一圈。而通常有水的地方地勢低且相對開闊,當人逃上山以後會下意識往上跑,不會去地勢低的地方,這就是有水避水。而沒路找洞就是當你已經把所有有路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還是沒有發現的時候,說明這個人已經沒有在移動,而是找地方躲藏起來了,那麼就要開始尋找一切能夠躲藏的地方,比如山洞、斜坡下的空隙、棚屋、闆橋等等。如果這樣還是沒找到人,那說明這個人已經躲藏有一段時間了,且處于長期缺水的狀态,那就往樹上看。排除地上的躲藏點,能夠躲人的就隻有大樹,樹上更容易收集幹淨的雨水和野果,既補水又充饑,也方便隐藏,這就是沒水看樹。”
兩個人同時拖長尾音“哦”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模樣,應呈這才給他們指了個方向:“現在知道哪奇怪了嗎?”
秦一樂仔細看了看,恍然大悟:“首先水庫并不在地勢低窪的地方,而是在半山腰的位置,如果有人逃上山的話,逃跑的路線就可以順便取水了。而且這邊幾座山上上下下的,連成一片,路連着路,按路追蹤的話這個路根本走不到盡頭。”
這麼一說宋芸也懂了,連忙說:“而且這邊因為有一部分被分割為村民的田産,所以像梯田一樣,東一塊西一塊的,縫隙間有很多便于隐藏的角落,山上大部分都是竹林,一年四季都有筍,能夠提供更多充饑的嫩筍。”
秦一樂點了點頭,但随即臉色一改:“不對啊應隊,這跟上山追逃有什麼關系?”
這麼一會天也快黑了,應呈便雙手插兜收回腳,笑了笑:“确實沒關系。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蛙人兄弟那邊應該撈完了,宋芸,你帶路我們回水庫看看。”
他“啊”了一聲,一臉摸不着頭腦的神色,莫名其妙地跟着下山去了。
宋芸熟門熟路,沒半個小時就繞回水庫,果然見兩個穿着潛水服的蛙人兄弟正上岸呢,應呈躍下坡:“怎麼樣,有發現嗎?”
蛙人摘下眼罩,擺了擺手:“什麼都沒發現。”
這個水庫面積不大,有兩個人也夠搜查一圈的了,應呈點了點頭:“麻煩你們了,那你們先回吧,有車嗎?”
“放心,回去了給你們寫報告。”
應呈點點頭,往下山的方向去了,秦一樂連忙追上去:“應隊,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他挑眉一笑:“接下來?接下來就下山找你謝副隊去吧。”
白雲塢村的村民絕大部分都外出務工了,孩子們也都在上學,因此走訪工作結束得很快,謝霖早就已經在車邊等得百無聊賴了,一見人下山就說:“我們這邊沒什麼收獲,你們呢?”
“這麼快?”應呈打開手機一看,剛五點多,便又收了回去,“我還打算趕緊下來給你們幫忙呢。”
顧宇哲搖了搖頭:“一問三不知,一點頭緒都沒有。沒見過陌生的車也沒見過陌生的人,更沒聽說過這個于平偉。”
應呈靠在車上歎了口氣:“……我猜也是。”
“什麼意思?”
他反應過來,“哦”了一聲,連忙說:“沒事,我的一點小猜測。蛙人也沒撈到什麼東西,陸薇薇說的那個工牌應該是兇手拿走的,也有可能是抛屍的過程中遺失了。”
說着他又拍了拍顧宇哲:“沒有收獲也算是一種收獲,至少可以肯定死者确實是被抛屍到這裡,而且很大概率跟白雲塢村沒什麼關系。”
老趙便笑了笑:“我看着也不像村裡人幹的,隻是恰巧抛屍到了這裡。我們這小地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大案子,估計你們那邊的屍檢和痕檢也沒有那麼快出結果,怎麼樣,鎮上一塊吃點再回去?”
謝霖說:“吃飯就算了,我們派了個人回去拿報告,這會應該已經拿到了,還是先回去吧,下次有機會,來蘭城我請你們。”
老趙點了點頭,伸出手去:“好,下次一定去。我們距離也不近,再有問題的話你們也不用親自趕過來,直接給我打個電話就行,比發協查通報快。”
“那就麻煩你了。”應呈說着也和老趙握了握手,“我們就先回去了,如果你們發現了什麼可疑人物的話,及時聯系我們。”
宋芸也連忙伸出手來握了握,臉上挂着爽朗陽光的笑臉:“謝謝應隊教我的經驗,下次有機會再跟你學習。”
“小事。”
見應呈他們上了車,老趙才回頭問:“你學到什麼了?”
宋芸便也學着應呈的樣子,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小事。”
而車上,隻有四個人回程的車總算有了點空間,秦一樂爬了遍山,腳底酸得發脹,往後座一癱,伸直了腿,喟歎了一聲:“累死我了……”
謝霖這才突然想起來,連忙說:“對了,你不也爬山去了嗎?回去還得兩個小時呢,我來開吧。”
應呈哼了一聲:“我老婆的車,不給你開。”
“……死男同!”他關心這人純屬有病賤得慌!
他反而受用得很,呲出個大牙傻樂。顧宇哲沒眼看,隻好扯開話題,扭頭問:“你們上山有什麼發現嗎?”
秦一樂迷茫地搖了搖頭:“沒啊,反倒是應隊教了我怎麼上山追逃。”
顧宇哲“啊”了一聲:“這跟上山追逃有什麼關系?”
應呈挑眉:“當然有,屍體抛在那裡總不會是巧合吧?我讓宋芸帶我們幾個上山轉了轉,發現白雲塢村雖然隻是個小村子,但是那座山的地理位置非常巧妙,四通八達,是一座非常适合逃犯藏匿的山。再結合你們走訪沒有什麼發現,假設死者真的是于平偉,而死者跟白雲塢村沒什麼聯系,那唯一有可能跟這座山有關系的,就隻有兇手了。”
“可是根據遠抛近埋的原則,兇手應該距離這個水庫相當遠吧?”
謝霖聞言邊點了點頭:“遠抛近埋确實不錯,但兇手也不會帶着一具屍體到處亂跑,然後走到哪算哪,随便找個地方就扔了。抛屍是為了降低屍體被發現的概率,并且減少懷疑到自己頭上的可能性,所以抛屍地點通常都是兇手曾經去過或者了解過的地方,應呈說兇手跟這個地方有關系,是沒有錯的。”
顧宇哲還是似懂非懂的樣子,問:“那老大怎麼會想到上山追逃呢?”
“你還沒懂?”應呈說着又吊兒郎當地笑起來,“算了,也隻是我的猜想。我就是覺得,這座山像是有逃犯的樣子。”
“……然後這個逃犯就順便殺了個人抛了個屍?”
“說不定呢?也有可能是曾經在逃跑的路上借這座山躲藏過一陣。”他臉上沒個正經,笑着拐上高速了,又問,“不過我們目前所有的猜測都是建立在死者就是于平偉的基礎上的,大白那邊的檢測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給我打了電話,确認死者就是于平偉。淩法醫那邊的結果也出來了,溺死。”
“陸薇薇那邊怎麼樣了?”
“回市局等我們半天了,已經把卷宗研究了一遍。”謝霖說罷沉默半晌,輕咳了一聲,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跟劉紀同熟嗎?”
高速一路暢通,應呈越發覺得疲憊,挪動了一下位置才說:“想問陸薇薇的事吧?”
他歎了口氣,擰着眉頭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陸薇薇做事是莽,但是她你還不了解嗎,她又不是傻子,拿啤酒瓶把嫌疑人砸暈這種事,她怎麼可能幹得出來?更何況現在人還死了,頭上的傷口都沒好,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警察傷人是大忌,警規警訓裡寫得明明白白,别說傷人,就算罵人一句事後都有可能要挨處分的。
應呈看了看後視鏡裡那兩個小子,一幅躲開了目光但側耳傾聽的模樣,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話:“這事,我知道。”
他駭然瞪大了眼,有一瞬間連聲音都拔尖了:“你知道?那你不早說?”
“這多大的事啊,更何況最近白副局長當道,所以劉紀同當時把這件事瞞了沒報,就私底下跟我打了聲招呼,還說他已經安撫過陸薇薇的情緒了,讓我當不知道就行,别再找她談話。說實在的,人家治安辦夠仁至義盡的了,這麼長時間一直也沒仔細去找人,就是想拖到人的傷口好透了再抓回去,好把這個事情直接拖過去算了。”
說罷也歎了口氣,語氣一轉:“……誰知道人早就已經死了。”
謝霖尴尬地瞥開了眼神,想說什麼,終究歎了口氣。
——不知不覺間,刑偵支隊确實不是之前的那個刑偵支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