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到了晚上,便從沉寂中燃起一簇烈焰,燒的是數不盡的金錢,每一盞燈的底座都好似腫瘤一般,一張一翕間吞吐着蘭城的經濟血脈。
而這其中最頑固的,龍成洗浴中心當有其名。
秦一樂跟着顧宇哲的導航終于繞到了大門口,燈光閃爍間,門口被映襯得像一片裁切過的月亮玻片,他瞪大眼:“這……是個洗浴中心?”
這風騷的燈光,這搞得像龍宮一樣誇張的建築外殼,這歪七扭八龍飛鳳舞的店名,還有這清涼的迎賓小妹……
誰家好洗浴中心裝修成這個樣子,就差把“我這沾黃”寫在臉上了。
顧宇哲點了點頭,十分認可他的内心點評:“好醜的裝修,好慘烈的審美。”
“……怪不得治安辦盯上這呢。”秦一樂說着又覺得不對,回過頭來說,“等等,治安辦不是把這邊查了嗎,居然還開業?”
那次行動轟轟烈烈,甚至出動了陸薇薇這個刑偵一姐來做卧底,怎麼這個龍成洗浴中心好像無事發生似的,完全不受任何影響。
“陸薇薇不是說了嗎,沒能查到崔友成,這個洗浴中心連容留□□都算不上,人家去酒店進行賣.淫.活動被當場抓獲,也沒見酒店被查封的。”
秦一樂皺起眉:“難道那個嫖資流水真的一點問題都查不出來嗎?洗錢?”
他搖了搖頭:“我聽說治安辦已經找經偵那邊幫過忙了,但是确實夠不上洗錢,付押金再退的方式完全合理合法,隻要崔友成一口咬定是于平偉的個人行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說話間兩個人走了進去,門口兩排迎賓小姐立刻彎下腰帶着笑,齊喊了一聲“歡迎光臨”,他吓了一跳,尴尬得頭皮發麻,就見顧宇哲已經直奔前台,他連忙跟上,下意識要亮警官證找崔友成,卻聽顧宇哲問的是有沒有套餐。
前台也是漂亮女孩,臉上挂着職業微笑,穿着和門口迎賓小姐一樣的短裙制服,立馬熱情地站了起來:“有的先生,我們有一個180的過夜套餐,飲料暢飲零食不限的。”
“按摩有嗎?”
“有的,足療是280,包洗浴的哦,另外采耳是80。”
“我是說全身按摩那種。”
“那個也有的呢,380一位哦。”
顧宇哲裝模作樣地“哦”了一聲,看着前台的價目表,悄悄給秦一樂指了指,價目表最底下有一個标價1880的,顯然就是當時陸薇薇說過的洗嫖資的專用套餐,秦一樂沒轉過彎來,下意識出了聲:“這個1880的是什麼?”
他當場愣了神,這小子怎麼一點默契都沒有。
前台小姑娘卻十分自然地回答:“這個是我們店的刷單套餐,内容跟這個380的是一樣的哦,做完以後可以給您退1500元,但是需要您給我們刷一個好評的呢。”
秦一樂想起陸薇薇說的,總算回過神來了,看了顧宇哲一眼,點點頭沒再說話。顧宇哲便指了指價目表:“那有私人包廂嗎?”
“有的先生,雙人包廂需要加收20一位呢。”
他暧昧地湊上前,一邊指了指秦一樂,一邊低聲跟前台小姑娘說:“我跟我哥們要的是那種按摩和包廂,可别告訴我你這沒有。”
小姑娘臉色不變,仍然帶着服務行業招牌式的笑臉:“沒有的先生,我們是正規行業,公安都備過案的。”
顧宇哲平時為人敞亮,常年穿着格子衫還帶着一股獨屬于IT男的清澈愚蠢,但此刻滿臉的□□暗示襯得他猥瑣又下流,幾乎整個人都湊到前台女孩臉上去:“我可聽說了,前段時間公安剛查過你們呢,不是帶走不少美女嗎?”
……果然跟應呈呆久了都會被他的吊兒郎當傳染,顧宇哲也算是演技大成。
但前台小姑娘雖然仍然是一幅職業性的微笑,眼底倒是帶了點冷然的意味,十分果斷地說:“需要幫您報警嗎?”
顧宇哲吃了個癟,幹笑兩聲縮了回去,說:“行吧,那就做一個380的套餐,然後要一個雙人包廂。”
“好的,兩位一共收您800先生。A17号包廂,這邊請。”
顧宇哲掃了碼,小姑娘便踩着高跟鞋從前台後面繞出來,熱情又妩媚地帶着他們往樓上去了,等進了房間又交代過會就會有按摩師傅過來,幫他們開了燈便走了。
秦一樂下意識檢查天花闆,發現包廂并沒有攝像頭,連忙湊過去問:“陸薇薇說的嫖資就是那個1880吧?哪有刷單要人家付這麼多押金的?而且刷單不是應該店家給顧客錢嗎,付1880享受380的服務,然後再退1500,等于顧客幫店家刷單,結果顧客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啊。”
顧宇哲往按摩椅上一癱,閉上眼伸直腿,一幅放松享受的模樣,比了個手勢:“别說話,先享受。”
“你真來按摩的?”
他轉臉過來:“别那麼繃着,等會被人家看出來。對了,錢AA。”
秦一樂尴尬地輕咳了一聲,感覺錢包氣球似的癟下去了:“那幹嘛不直接點一個1880,我們抓他個現行。”
“我們就是過來探探風,陸薇薇不是說了嗎,主要采取的是老帶新模式,我們貿然點單,隻會引起她們的注意。”他說着側過頭,“再說了,兩個人得小四千塊錢呢,你出?”
貧窮小秦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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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謝霖帶着陸薇薇趕到了治安辦。
辦公室門一開,裡頭值夜班的隻有一老一少兩個人,熱情地朝她打招呼,她笑了笑,連忙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副支隊長謝霖。”
略年長一點的就是劉紀同,他滿臉堆着笑,樂呵呵的,熱情洋溢地伸出手來:“謝副隊,久仰大名了。還得多謝你們派陸薇薇過來,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她能幹,學得快能力強,人也漂亮,我們那個案子全靠她幫忙。”
算職級劉紀同比他高好幾級,謝霖一下子被架得下不來,本來給陸薇薇撐腰的氣勢洶洶隻能不上不下地卡着,尴尬地連連點頭,謙遜地說:“沒有沒有……”
劉紀同也知道見好就收,說:“手續帶來了嗎?”
謝霖連忙掏出來:“帶了,大晚上的,麻煩你們了。”
“沒事,這有什麼的。人我早提出來了,三個人都在拘留室等着呢。”正常來說是要求手續到了再提人的,顯然是陸薇薇提前電話聯系過。劉紀同把文件簽好遞給另一位年輕點的同事留檔,自己領着他們倆往拘留室方向走,“我們這不比你們那邊,條件有限,但是既然開好了文件,那就要走正規流程了,隻能一個一個分開審訊,到時候可能要比較晚。”
謝霖此刻已經對劉紀同此人的性格有所了解,連忙點了點頭:“放心吧,我們有準備。”
說着,他又看了一眼陸薇薇和劉紀同。
……也是,就她的性格,能被别人欺負?
“先審哪個?”
陸薇薇翻了一下記錄,說:“按大白的順序來吧,先方慧文。”
到了拘留室門口,裡面一個燙着大波浪卷的女人一撩頭發,一步三搖地就貼了過來,挑眉道:“喲,這不我們的好姐妹麗薩嗎?”
謝霖頓了一下,下意識回過頭,陸薇薇臉一黑:“……花名。”
劉紀同忍住了沒有笑出聲,一改之前溫吞友善的形象,用力一拍門,橫眉豎眼地喝道:“老實點!方慧文,你出來!”
女人沒有化妝品遮蓋的臉皮膚并不好,暗沉且布滿色斑和皺紋,但她還是故意朝謝霖抛了個高調的媚眼,然後又挑釁似的朝陸薇薇翻了個白眼,就被劉紀同押到了審訊室。
謝霖自覺讓出了主審位,順手拿起了筆記本給她當記錄員,陸薇薇看了劉紀同一眼,一時沒敢決定要不要坐下,劉紀同卻擺了擺手,做了個“你們忙”的口型,退出去了。這下,她隻好老老實實越過謝霖坐到裡面的主審位,冷着臉說:“姓名?”
她直視着陸薇薇的眼睛,妩媚一笑:“莉莉。”
“老實交代!”
方慧文的嗓門卻比所有人都大,用幾乎尖叫的音量喊道:“我進來的時候什麼都說過了!”
連謝霖都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形容憔悴的方慧文,又看了看剛吃完飯精神餍足的陸薇薇,沒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大的怨氣,但可以明白的一點是——她在朝陸薇薇發脾氣。
陸薇薇巍然不動,淡淡說:“于平偉死了。”
她的癫狂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她,隻聽她接着說:“我是第一嫌疑人。”
謝霖記錄的手頓了一下,但并沒有表現出來,猶豫片刻後還是把這一句也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