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應呈這一行人還是睡了個四仰八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被他飙到了一個小時,遠遠把警車甩在後面,以緻于車開進人山人海的長水村的時候,車門一開五個人吐了三個。
謝霖吐得尤其嚴重,感覺胃酸灼燒着食道,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胃裡的翻湧壓不下去,眼前更是暈得上下颠倒左右翻轉,下意識想掙紮着說一句“我沒事”,卻聽應呈悠悠道:“還好你們是下車才吐的。”
“……你有人性嗎?”
應呈嘿嘿一笑:“還有力氣罵人,看來是單純暈車,去,離遠點吐。”
說話間幾個村民就拎着熱水壺泡了杯茶上前來,陸薇薇推脫不過,接下了,順便幫顧宇哲和秦一樂搖了搖手:“沒事,讓他倆吐會吧。你們這是……?”
村裡有一條主幹道,水泥新砌的,兩邊都是菜地,水庫就在路邊,也就幾畝地大,隐約散發出一股惡臭,這會路邊擠滿了村民,水庫邊上還搭了個防水雨布支的棚,棚子裡有一張桌子,正有村民陸陸續續從自己家拎水壺過來,桌上還堆了一次性茶杯和茶葉罐,接警的民警和一位老人站在一起交頭接耳,現場還沒來得及拉警戒線,但每一位村民都隻是站在田埂上遠遠地圍觀讨論,沒有人試圖拍照,也沒有人做出任何擾亂現場的動作。
……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高素質的現場。
原本正在交談的老人和民警見到來人便一起走了上來:“市局的人是嗎?你們……”
應呈接過硬塞過來的茶,連忙說:“沒事,我開車有點莽,暈車了,先不用管他們,您是?”
“我是長水村的村長,我們村向來是蘭城的黨建模範村,實在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也不知道還能幹什麼,先泡了點茶,你們歇一歇。”
民警臉色不太好,顯然也因命案而急得火燒眉毛:“我是石灣鎮派出所的,你們叫我小李就好。這是村長,姓劉。村長已經核實到戶了,全長水村都沒有失蹤人口,就連外出打工的也都電話聯系上了,周邊村鎮還在聯系當中。目前村裡能過來的都在這,擔心你們要問話,這樣可能方便一點,索性支了個棚子。”
陸薇薇瞪大了眼,說:“哪有這樣的,你不疏散就算了,還把人都聚集到案發現場來?警戒線呢?”
小李頓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不好意思……我……”
老村長遠比他更有威嚴,隻道:“警戒線在人民心裡。”
“劉老覺悟很高嘛,”應呈笑了笑,看得出來石灣鎮派出所應該是沒有處理現場的經驗和能力,朝小李點了點頭,“算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有劉老在現場盯着不會有事的。不過命案無小事,希望這裡的照片和命案的具體情況不要傳播出去。”
“放心吧,有我呢。你們看這裡還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嗎?”
謝霖在村民的攙扶下終于直起腰,臉都扭曲成一團,最終還是被貼心地塞了一杯白開水,也不知道到底是那餃子餡害的,還是真暈車,隻能艱難地說:“劉老,能再重複一下發現屍體的過程嗎?”
老村長連忙說:“這個水庫是幾戶村民一起承包下來養魚的,挖得不深,養得不好就棄用了,也沒顧得上填回去。大概幾天前,有村民反映路過水庫的時候有一股臭味,一開始我以為是死魚死蝦,也沒放心上,結果味道越來越明顯,而且水面上也沒見有死魚死蝦漂上來,影響到了水庫兩邊的村民,我就叫了兩個村民一起找了張漁網撈撈看,撈到了一個很大很重的東西,還把漁網扯爛了。”
他說着帶他們往水庫那邊走,剛剛沒過胸膛的水庫裡現在還有兩個村民正跟民警一起泡着,試圖再從水裡撈出些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你看,最後村幹部下水去撈,兩個人擡了一下,把鐵籠往岸上擡,我站在岸邊上,一眼就看到鐵籠裡面的白骨,連忙讓他們松手,人先上來,警察到現場以後,又下去了一個人,三個人才一塊擡上來的。”
濕答答的鐵籠被擡放在岸邊一塊空地上,大概是村裡人好心,找了一張舊床單蓋起來了,在人來之前淩霄不好直接挪動屍體,隻能百無聊賴地守在一旁。
小李輕咳一聲,說:“我同事覺得水底下可能還會有兇器之類的,所以屍體撈上來以後又跟村幹部下去一起繼續搜查了。”
秦一樂吐完了,腦袋發懵,喝了口熱水暖胃,這才蹲在路邊上那一灘濕漉漉的雜物邊上,翻動着看了看:“看起來好像并沒有太大的收獲。”
“你們村裡有監控什麼的嗎?”
老村長指了指:“路上有兩個,村委會裡有一台可以拍到外面,還有兩戶村民自己家裝的應該也能拍到路上的情況。”
顧宇哲掃視了一圈,很明顯水庫邊上并沒有,老村長注意到他的動作,認真點了點頭:“考慮到村民的财産安全,我會讓村委會在水庫邊上加裝一個的。”
他沒想到老村長一把年紀了還辦事效率奇高,撓了撓頭,掏出電腦:“那我去查一下你們這的監控。”
“我給你再安排兩個人。”
秦一樂朝應呈使了個眼色,說:“劉老,給我也安排兩個人吧,帶我去周圍山上轉一圈。”
老村長也不多問,隻是連連點頭,精神矍铄步伐矯健地領着他們倆走開去了。
陸薇薇走到岸邊,看了眼那蓋着舊床單的籠子,幾乎已經肯定了籠子裡的屍體是誰,歎了口氣,小聲說:“這人還是得清一清。”
謝霖點了點頭,環顧了一圈,說:“跟隴江鎮那邊的現場确實像,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趙璐,齊超跟這個村子有關系嗎?”
她攤了攤手:“沒有。老實說他甚至跟我們整個蘭城都沒什麼關系。”
謝霖皺着眉揉了揉肚子,感覺胃裡都攪成了一團,但開口罵應呈之前卻忽然靈機一動:“他離蘭城最近的一次是在哪?”
這還真問到了陸薇薇,她一手端着茶一手匆忙掏出手機查了起來,而此時僵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應呈已經在原地踢了踢腿,跳下去找淩霄了。
她甚至還有一隻小闆凳,一手端着茶一手插着兜,往後微仰還翹着二郎腿,隻不過面前是一個四四方方蓋着舊床單還散發着惡臭的鐵籠。
“……知道的你是來驗屍,不知道的以為你是來郊遊的呢。沒見過這麼熱情的案發現場吧?”
淩霄一邊放下腿,一邊挑起眉,點了點頭:“這的村民一心向黨,紅得發黑。”
他看了看手裡的茶,又看了看岸上圍觀的人,揉了揉頭發蹲下了身:“什麼情況?”
淩霄便站起來去掀床單,招手把謝霖和陸薇薇一起叫了過來,還貼心問:“不是很平和的現場,你們能看嗎?”
謝霖隻覺遭受了奇恥大辱,悲憤地說:“我隻是暈車!”
應呈輕笑一聲,被他捕捉到,立刻罵道:“回去你一個人一輛車!我坐殡儀館的車都不坐你的!”
她輕咳一聲,把床單掀起一角:“死者女,年齡在二十五歲上下,無生育史,身高一米六上下,呈現完全白骨化的狀态,參考周圍的溫度和環境,死亡時間在一個月以上。順便,我要跟屍體一輛車去殡儀館,所以車上沒你的位置。”
舊床單已經被屍液浸腐成一種黃不黃綠不綠的顔色,一樣鋼筋焊接的籠子,一樣的鐵鍊,一樣一大一小的兩把鎖,一樣刻意縮小的空間,毫無疑問,這就是于平偉在死前宣稱“已經丢了有一段時間”的那個小号鐵籠。
而此刻,屍骨因為搬動而堆積在籠子底部,七零八碎的骨頭像垃圾似的堆成一團,隻有一個頭骨還算鮮明地展示出這堆腐化的惡臭曾經是個人類的事實。頭骨上還挂着幾縷海草似的發絲,看起來似乎生前也隻是個愛美的普通女孩。鐵籠的間隙太小,小到無法伸出手去求救,卻又太大,大到指骨一類的部分足以遺落出去,被撿回來以後,正在籠子邊上擺得端端正正整整齊齊。
——與鐵籠内部的雜亂形成鮮明對比。
她死後所獲得的唯一尊重,隻來源于法醫的職業操守,而已經被判定不屬于人體的部分被丢在路邊,當成真正的垃圾處理了。
謝霖看了陸薇薇一眼,發現她别過了頭,便歎了口氣:“……符合失蹤人員趙璐的特征。”
“趙璐?你們這麼快就确認屍源了?”都白骨化了,連個模樣都看不出來。
“隻是我們的猜測。趙璐有過案底,讓大白比對一下就能确認了。”
蹲下以後氣味更是沖天而起,應呈不得已又站起來了:“衣服呢?”
“這呢。”淩霄從法醫的工作箱裡拿出長鑷子,伸進去鼓搗了一下,從屍骨堆裡扒拉出一塊碎布,“看見了嗎?”
“爛成這樣?”
“我辨認了一下,可能是吊帶的睡裙之類的,本來就薄而且布料質量不好,再加上撈上來的屍骨在籠子裡滾動,所以攪成了一團。”
謝霖皺眉:“那也不至于爛成這樣吧,我記得在屍體身上最不容易爛的東西就是衣服了,那種幾十年後才發現的白骨,身上的衣服都可以是完整的呢。”
“那也得是厚實的冬裝,夏裝爛得要快一點。不過你說得對,跟屍骨的腐化程度比起來衣服确實爛得太快了。有兩種可能,第一種,衣服本來就是爛的,多見于強.奸.殺人,已經被扯成碎片的衣服自然爛了以後也是小塊。第二種,屍體的腐爛經過多次催化,比如澆過腐蝕液泡過石灰粉什麼的。目前來講,可以排除第二種可能。而且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什麼意思?”
她攤了攤手:“雖然大白還沒做痕迹鑒定,但是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們,這不是第一現場。因為我問過老村長了,村民反應惡臭問題是一周前,你們看也知道,這種程度的屍體不可能一周前才開始出現惡臭。”
謝霖輕咳一聲:“于平偉被殺是一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