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原本是一個住在景昌附近的庶民,他家中有年邁的父母,比他大十來歲的兄長,還有遠嫁的姐姐以及閨中的妹妹。
兄長早已娶妻,嫂嫂生了四個孩子,可惜這麼多年隻留下來兩個,這已經算是上天眷顧,勇的阿母生了七個孩子,沒了三個。
勇一直覺得自己的未來會和兄長一樣,到了年紀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的度過這一生。
直到他十六歲的這一年,先王去世,新王繼位。
王位的更疊對于普通的庶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他們照樣還是要交稅,還是要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度過平凡的每一天。
如果大王沒有征夫的話,勇甚至都不知道先王已經去世數月了。
勇并不是自願前來做征夫,隻是他家中實在無人,總不好叫年邁的老父親上陣,至于他兄長,還有年幼的孩子要養大,勇也不忍看到年幼的侄兒們失去自己的父親。
這次征夫一共八百人,其中大半出身和勇差不多,普通的庶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穿着家中親眷編織的藤甲,盯着破舊的砍刀,迷茫地走向征夫的隊伍。
勇在離開家後的每一個晚上都會想自己的未來,在他過往的十六年裡,他從來不會花費多餘的精力在想象上,現在他有了許多屬于他的空閑時間。
他會死吧?
死在戰場上,死在不知名的,與他同樣是庶民的苦命人手中,然後有同鄉将他的遺物送回家去,老父母為他哭上一場,或許會為他立一個衣冠冢,或許留給他的隻是一個沒有破舊衣服的土包。
勇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模樣,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一條無比灰暗的,沒有任何希望的路,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這是每一個離開家的征夫都知道的結局。
勇見到胡幼安之前,認為自己的結局和大多數征夫沒有任何不同。
但是在胡幼安手底下活過一個半月的勇,此刻的想法已經和之前截然不同,他覺得自己可以活着回家!他覺得自己甚至還可以拿一些錢糧回家!
現在的勇比兩個月前要高上些許,身上有了一層薄薄的肌肉,破舊的砍刀換成了鋒利的劍,藤甲也變成了輕便的鐵甲,鐵甲是由甲片構成,防護了胸口四肢和頭顱,關節處都是由藤編制,既涼快又能減輕重量,還能保證靈活。
他是跟随太蔔去往東海的三百兵卒之一,聽百夫長說,明日他們就能到了。
入夜前,尋了今晚暫住歇腳之地,是溪流前的一大片空地,搭起簡單的營帳,火堆燃燒着,上面架着鐵鍋,煮着沸水。
晚上的飯菜是野菜粟米粥,還有去林子裡打回來的野物,吃那點兒東西肯定飽不了,好在熱水管夠。
“這鐵鍋真是個好物,燒水快,還不怕久燒,就是不知作價幾何,定然很貴重。”
與勇一起守夜的長足看向鐵鍋的眼神裡,滿是向往。
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買一口鐵鍋回家,家中若是有這鐵鍋,定會引來鄰裡親朋的羨慕。
勇跟着點頭,他也覺得鐵鍋好。
勇和長足不知道,外邊根本找不到買鐵鍋的地方,出了景昌,壓根沒人見過鐵鍋!
就算那些貴族能打鐵,他們也大多是打鐵來鑄造兵器和擺件,根本想不到打出個鐵鍋來,因為當下一直認為,用鼎吃東西才是身份的象征。
别管鼎做出來的飯菜好不好吃,反正鼎就是最尊貴的。
要不是沈知微說要鐵鍋,現在鐵鍋還沒誕生在這片土地上。
“等明日到了地方,百夫長肯定會選人先去查看一番,勇,你跑得最快,你要不要主動領命前去?”
長足說着,嘿嘿一笑:“你若去,可否喊上我?”
如果是其他諸侯底下的普通兵卒,那肯定是半句話都不會主動提,戰場上的事,哪怕隻有一絲危險,兵卒都會很抵觸去做。
若不是怕連累鄰裡親朋,他們沒上戰場就先去當逃兵了,有的是家中沒有親朋的人,找到機會便溜了。
不走不行,上戰場就是死,活下來也沒好事,這種隻有壞處沒有好處的事情,隻要人不傻,就會避着走。
長足之所以會主動提,自然是有好處。
勇當即點頭,表示有機會自己一定會争取去做事,能帶着長足就帶着。
他和長足算是同鄉,關系親近,勇願意照拂對方一二。
“太好了,上戰場前若是就能立下戰功,那在戰場上就是死了,也不怕了。”
長足握了握拳,緊繃的後背稍稍放松了些。
勇聽着他的話,抿了抿唇,黑亮的眼睛裡同樣是堅定的光,他們沒上過戰場,但他們有勇者之心。
隻因出征前胡郎中說過,有功必賞!
若能殺敵,敵一人有田,十人有屋,百人可進爵!
殺一百人聽起來太遙遠了,但殺一個人,他們肯定能做到!若是能多殺幾個,家中的老父母,就能多得幾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