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辦公室在二樓走廊中間。
陳蘊敲響房門,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開口:“院長,我是陳蘊。”
“陳蘊?”屋裡人帶着不确定的語氣反問,接着才說:“進來吧。”
衛生院院長劉保國五十多,頭發稀疏,戴着副啤酒瓶那麼厚的眼鏡平時看啥都得伸長了腦袋。
眼看還有兩年就要退休,行事作風一直秉持少做少錯不做就不錯的基本原則。
當然明面上他肯定不會這麼說,為人民群衆服務最光榮才是開會的口頭禅。
“院長。”陳蘊走到辦公桌前站定,語氣堅定:“我想申請四支青黴素。”
劉保國眼皮一跳,連報紙都沒心思看了。
“你要申請青黴素幹什麼?”
“我這裡接診了個肺炎患者病情嚴重,至少需要注射一周的青黴素。”
“肺炎!”劉保國慌忙站起來,眼鏡因動作瞬間滑落到鼻尖上:“要真是肺炎讓他去縣城醫院啊!咱們衛生院治不了。”
“患者情況特殊……”陳蘊複述了一遍牛師傅的情況,總結:“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劉保國:“……”
“院長,不管是從牛師傅的家庭情況出發還是為了衛生院,我覺得這次咱們都應該接下這名患者。”
劉保國不解。
陳蘊清了清喉嚨,往前一步:“院長你想啊!咱們衛生院都快三年沒有評選上過先進單位了吧,再加上去年葉大夫……”
衛生院缺少病人,缺少治愈率,哪來的先進事例上報。
劉保國雖說怕出錯影響退休,可沒說不想評選上先進單位稱号光榮退休。
劉家兒女接不了院長職位的班,有光榮事迹在前,廠裡安排工作崗位也會酌情參考。
陳蘊把話說得很明白。
“你有把握能治好?”劉保國有些意動。
陳蘊點頭,繼續細數着好處:“沒有縣醫院的設備咱們都能治好牛師傅,還愁以後沒有人來咱們衛生院看病?”
“績效上去了院長和大家夥兒的獎金都能提高,對大家都是好事。”
“明年院長還可以向廠子裡申請擴大規模……”
句句沒提病人句句都是為了院長和衛生院,劉保國聽得心花怒放,臉上笑意越來越濃。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陳蘊又添了把柴:“院長這回去縣城申請青黴素得硬氣點,好讓他們看看咱們可是一切都為了人民群衆着想。”
“藥櫃鑰匙給你,我先去廠長辦公室說明情況,讓廠長跟我一起去縣城要藥。”
“院長慢走。”
頭頂秃得頭頂幾乎快反光的劉保國正義淩然地大踏步走遠,身上象征衛生院的白大褂都忘記了脫下。
陳蘊翹起唇角微笑,揮舞鑰匙歡快得原地跺腳。
戴高帽誰不會啊……
很快。
陳蘊收了個肺炎患者的消息就在衛生院傳開。
牛師傅成為衛生院第一個睡到住院部病床上的人,門口走廊上全是來打探消息的醫生和護士。
他們都想從陳蘊口中得到能治好的确切答案。
葉援軍單手叉腰,一手杵在牆壁上:“去年老子就被扣了全年獎金,要是今年再扣……”
那眼神就像是要吃人,沒說出來的下半句變成了兇狠眼神恨不能将陳蘊千刀萬剮。
左玲玲也有些擔心。
肺炎是實打實的大病,縣醫院都得嚴陣以待,沒個百來元都出不了醫院。
就廠衛生院這個條件,要是治好了還好說,要是拖得更加嚴重……那上頭不得撤了衛生院啊。
“陳大夫不愧是正規醫學院出來的,肺炎說能治就能治。”
“以前我老覺得陳大夫膽子小,現在看來那是沒遇到大事,人家有主意着呢!”
“能治是好事,這樣也方便咱們廠職工不是。”
幾個護士七嘴八舌地議論着,屋裡段雲剛給牛師傅做完皮試。
大家都在緊張等待。
要是青黴素過敏……陳蘊得馬上叫回院長改變策略。
好在十分鐘之後,牛師傅并沒有出現丘疹,說明其對青黴素不過敏。
陳蘊松了第一口氣。
“倒小半碗酒精以一比一的比例兌水,給牛師傅擦拭腋窩……和大腿根。”
虎子和趙志國也在此時拿了大蒜跟破碗回來,身後還跟着牛師傅的妻子張大嫂。
“大牛……”
病房裡瞬間被張大嫂震耳欲聾的哭嚎聲所充斥,無論誰怎麼勸都沒用。
陳蘊隻能在這種嘈雜中給牛師傅屁股來了一針青黴素。
“再開一隻複方安息香町,算了……還是我自己去拿吧。”
張嫂子的哭聲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停,再待下去陳蘊耳朵就要聾了,借口拿藥麻溜地出了病房。
剛來到藥房前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半邊身子都被淋濕的劉保國跟着幾步沖到陳蘊面前。
“陳大夫,廠長決定跟我一同前往縣醫院。”
一個意外之人的身影也在不遠處逐漸清晰起來。
高明兩手都拿着雨傘,肩膀淋濕了大半,雨珠順着左臂滴落地面。
“高隊長親自送我們去縣城。”劉保國語氣激動,顧不上皮鞋都泡開了條口子,大聲催促:“你們有意見想要跟縣醫院提的都回辦公室寫材料,我親自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