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供銷社出來才剛過十點,百來米長的公社放眼看去根本沒處可逛。
陳蘊剛在供銷社門口站了幾分鐘,就被空氣中飄來的陣陣臭味嗆得連連幹嘔。
“下回咱們還是借輛自行車來公社買肉,買完就回。”
“現在才十點,還得等四小時才有車。”
過了最初新鮮勁兒之後,軟秋比陳蘊還嫌棄公社環境,但凡有雞鴨經過立刻就退回到供銷社門檻上站着。
陳蘊昨天還特意去換了張魚票,本打算中午請軟秋到國營飯店下館子。
再往斜對面國營飯店看去,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飯館門口矮竹凳上坐了個翹着二郎腿的中年男人,穿着藍色圍裙和袖套,看打扮應該是飯店大廚。
陳蘊要是沒看錯,他賣力刮腳皮用的刀應該剛切完菜的菜刀,刀刃上沾着幾片菜葉子。
“我們……要不去裡邊轉轉,遇到賣餅子的買兩個餅子當午飯?”陳蘊說。
軟秋在陳蘊示意下也看到了飯店門口的大廚,忍着惡心連連擺手:“還是回廠裡去吃面條吧,我不餓!”
陳蘊左右看看,視線猛地停在了不遠處的巷口。
公社後邊是一片民居,有人進出再正常不過,可奇怪就奇怪在進出的人有些還穿着機械廠制服。
其中好幾個人都和陳蘊他們同車而來,從巷子裡出來時包裡都裝得鼓鼓囊囊的。
“去看看。”陳蘊往巷子口一指。
“你看我這記性。”軟秋目光隻是往那邊一掃就立刻想起了出門前裡李護國說的話:“李護國說供銷社……有小口子。”
小口子是暗話,其實就是黑市的意思。
大口子是指規模龐大的黑市,隻要有錢口子裡什麼都能買得到 ,洋玩意兒也能給你弄來。
小口子能以物易物,主要是些米糧油之類的物資交易。
大口子犯法,小口子隻違規。
所以一般的公社和縣城都有小口子,隻要不涉及數額巨大的交易,一般都沒人管。
“去看看,我正愁今晚的菜不夠!”陳蘊說。
高明單身,黃蓮一家總共有六口人,加上軟秋兩口子,整整十個人能坐一大桌。
方才陳蘊還擔心肉菜光有牛肉不夠,琢磨着一會兒再折回供銷社買條魚。
兩人不知道小口子在哪,正巧看見有兩個女同志背着背簍轉進去,連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巷子裡黑乎乎一片。
兩邊的磚瓦房屋檐幾乎快挨到了一起,青石闆路又窄又潮,陰溝表面似乎全被蒼蠅給占據了。
前頭那兩人沒注意到後面跟了人,聊天聲由小變大,說着說着竟然變成了争吵。
“錢我出,下周一定要帶爸去醫院好好看看。”女同志說。
“都是老毛病有什麼好看的,有那閑錢還不如買點糧食給底下幾個娃娃吃,你大姐家的淑芳都多久沒吃肉了……”
蒼老些的女聲絮絮叨叨地說着家裡困難,脊背被背簍壓得彎彎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困難。
陳蘊抿了抿唇。
“爸是咱家頂梁柱,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年輕女同志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
“家裡的事你就别管了,先顧好自己小家庭,以後也别偷着拿票回家,要是讓學工知道我和你爸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
“票是學工讓我拿回家的,錢也是他讓我帶爸去縣城醫院看病。”
“衛紅。”
中年婦女停下步子,旁邊年輕的女同志也停下來抹起了眼淚。
李衛紅?
哭泣的年輕女同志露出側臉,正是商店裡熱情過頭給陳蘊留下深刻印象的李衛紅。
“小陳,是商店那個售貨員!”軟秋也很快認了出來。
陳蘊輕輕搖頭。
兩人放慢步子,李衛紅很快就注意到後邊來人,趕緊轉身拽着中年婦女繼續往巷子深處走。
“李衛紅是想找你幫她爸看病吧?”
“應該是。”
縣城看病全自費,要是遇上大病,哪怕是幹部家庭也大多治不起。
中年婦女不過是擔心李衛紅錢花出去了病還治不好,最後落得個人财兩失。
跟在李衛紅母女身後走了幾分鐘,陳蘊很快看到個廢舊祠堂。
祠堂前的泥地被踩出無數腳印,泥地上有許多繞着泥地徘徊的人,偶爾會聽見他們低聲說了句什麼話。
而那些等在旁邊的人聽見了,會走上去低語幾句,兩人就會到一邊放下背簍交易。
李衛紅讓中年婦女把背簍放到一邊,她自己加入了徘徊的隊伍中。
“陳蘊,要是李衛紅請你私底下幫她爹看病,你會幫嗎?”
從剛才遇到李衛紅起軟秋就沒再說話,眼看到了小口子冷不丁地問了陳蘊一句。
不等回答,就聽到重重一聲歎息遠去。
“會。”陳蘊輕聲回道。
兩人剛走到泥地邊站定就有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走到身邊,壓低聲音:“雞,自家養的雞子。”
“要票不?”陳蘊聽到隔壁的大姐問,也跟着問:“怎麼換?”
“不要票,隻要錢。”
大姐撇着嘴擺擺手,陳蘊又問:“打算賣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