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定野陰鸷地壓低視線。
對視片刻,淩滄時笑着微微颔首,轉身向外走去。
蒼定野盯着那個身影消失在帷帳之後。
幾乎要将手中的杯盞生生捏碎。
一旁的景雲歌并未注意到兩人的劍拔弩張。
她趴在桌案上無聊極了,幹脆開始數瓷碟裡的瓜子和花生,翻來覆去數了整整三遍,都知兵馬使才和蒼定野彙報完,低頭行禮告退。
小姑娘擡起頭,對面的淩滄時不知何時也離開了。她松了口氣,悄悄揪了揪蒼定野的衣角,“夫君,我想回去了。”
蒼定野低頭看她,聲音放輕幾分,“肚子不痛了?”
“呃。”小姑娘差點忘了自己還撒了這麼個謊,連忙道,“沒事,喝了些熱茶,舒服多了。”
墨眸掃過她面前那杯沒動過的茶水,蒼定野沒有揭穿,隻是道:“若是實在難受,下午便不去上林苑了。”
“沒事沒事!”景雲歌連忙道,“下午就好了!要去的!”
她還要去看升平長公主挑驸馬呢。
見小姑娘這麼熱切,蒼定野的眸色又不露痕迹地沉了幾分。
他說,“好。”
一路上,蒼定野似乎是累了,并未說太多話,多數時間,都是在靜靜看着眉飛色舞的景雲歌,偶爾回應兩句。
漸漸地,小姑娘也發現不對勁。她收住話頭,很擔心地蹙起眉,伸手試了試蒼定野的額頭,“怎麼了?是不舒服了嗎?”
蒼定野沒有動,隻是慢慢閉上眼:“有些累了。”
景雲歌更不放心了,“一會兒讓軍醫來看看。”
見蒼定野的神色恹恹的,她很乖地沒再說什麼,低頭執起他的手,輕輕揉着。
罕見地,小姑娘的手很涼,泛着冷冷的潮意。
蒼定野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睜開眼,“冷嗎?”
景雲歌擡起眼,那雙鳳眸很乖地垂着,她搖頭,“隻是很擔心你。”
擔心到……手都冰涼嗎?
蒼定野心裡突然舒服了一點。
回到營帳,蒼北辰已經起床了,正蹲在外頭,跟着蒼定野的副官姬遲玩泥巴。
聽到馬蹄聲,小家夥擡起頭,見時景雲歌和蒼定野,驚喜道:“娘親!爹爹!”
景雲歌看着朝自己跑來的小花貓,差點昏過去。
臉上、前襟上、衣擺上,都是蹭的小泥點。早晨出門時還是個白玉似的瓷娃娃,現在活像是剛從泥潭裡拎出來的。
顯然蒼定野也沒見過這個陣勢,他難得沒有開口斥責,而是蹙着眉把兒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這是蒼北辰第一次玩泥巴,小家夥還沉浸在興奮中,把手裡的小泥虎舉得高高的:“娘親,爹爹,這是我捏的小老虎!”
蒼定野眉心跳了跳,他正要開口,景雲歌悄悄揪了一把他的衣角,率先笑着走上前,接過那隻小泥虎,“這是團團捏的?真厲害。”
蒼北辰聽到之後,小臉兒都羞紅了,指了指身後,“我,我還捏了大房子……”
景雲歌過去看,團團指着三個大小不一泥蛋蛋,挨個兒介紹,“這個是娘親,這個是爹爹,還有這個是團團……”
他很認真地說,“團團和爹娘永遠都不分開。”
景雲歌心軟得一塌糊塗。
“好,永遠都不分開。”
看完泥蛋蛋,她帶着蒼北辰回去沐浴了。臨走前,還特意給蒼定野使了個眼神,讓他不許責罰姬遲。
這邊,姬遲已經很識趣地低下頭,半跪在蒼定野面前,“……君上,屬下知錯了。”
蒼定野身邊三個副官,姬遲的年齡是最小的,如今不過十六歲。
瘦而高挑的身形才開始抽條,鎖子甲下,圓領袍空蕩蕩地挂在身上。
蒼定野擡手按住微跳的額角,“……罷了。”
……
軍醫很快就過來了,給蒼定野切過脈,說是這幾日勞累過度,倒是沒什麼大礙。
又在他平日的藥方中,斟酌着加了幾味藥。
景雲歌這才松了口氣,她坐在蒼定野身邊,憂心忡忡道:“下午就不去上林苑了。”
她才淨過面,洗下半日鉛華,帶着淡淡的薔薇水香。
蒼定野擡起手,把小姑娘鬓角的水珠輕輕擦掉,才道:“想去就去吧。”
景雲歌搖頭,“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
她側過身,靠在蒼定野的肩頭,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小泥虎,“你看,團團捏的小老虎,和你當時給我的那個還挺像。”
蒼定野愣了一下,“……你還記得?”
“當然了。”小姑娘嗔怪道,“你送我的東西,我都收着呢。”
那時她跟哥哥他們去揚州,在運河沿岸放燈時,看上了當地人賣的小泥虎。
圓滾滾的身體,瞪着眼睛,張大嘴巴,仿佛馬上就要一躍而起,“嗷嗚”一口。
小姑娘拿起來,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景雲烈在旁邊閑閑道:“這老虎長得怪面熟,長得像蒼定野那厮。”
他這麼一說,景雲歌才發現,手裡的擺件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确實很像蒼定野。
她的臉紅了:“哪、哪有!這個小老虎比蒼定野可愛多了!”
景雲烈看破不說破,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你說不像就不像吧。”
景雲歌臉漲得通紅,捏了他的腰一把。
景雲烈“嘶”地一聲,飄飄然轉身就走,嘴上還不饒人,“喲,惱羞成怒了。”
景雲歌忍不住轉身去追景雲烈:“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