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擺在花廳,偌大的桌旁,隻有景雲歌一人。
她累極了,沒心思吃東西,思緒也亂亂的。幹脆讓人拿了一壺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出來,自己慢慢地喝着。
從前蒼定野跟着父親出征,也曾帶回西域的葡萄酒來。
那時他們還是孩子,家中不許飲酒。蒼定野半夜偷偷帶了酒出來找她,他們爬上榮國府的院牆,坐在屋頂小口小口地嘗着。
“怎麼樣!”蒼定野很熱切地看着景雲歌,“是不是比中原的酒薄?”
景雲歌吧唧吧唧嘴,小貓兒一樣眯起眼,“有點苦。”
蒼定野笑起來,“你喜歡嗎?”
景雲歌搖頭。她有點醉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軟軟的,“喜歡喝果汁。”
蒼定野“嗯”了一聲,“下次給你帶果汁。”
他拿起自己的酒盅,輕輕和景雲歌碰了一下。正要舉杯,景雲歌突然伸手攔住他:“……不行,你不能喝。”
蒼定野看着她,失笑道:“小歌兒,我又哪裡惹到你了?”
“沒有。”景雲歌的臉有點紅,因着喝酒的緣故,說話有點磕絆,“你……你受傷了,不能喝酒,喝酒傷口會痛。”
順着她的視線,蒼定野看到自己衣襟處微微露出來的紗布。他愣了一下,旋即失笑,“眼睛什麼時候這麼尖了?”
景雲歌哼哼兩聲,“你身上還有藥味兒。”
她伸手拿過蒼定野的酒盅,“我幫你喝。”
蒼定野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酒就被景雲歌拿走了。沒辦法,他隻好借出半個肩膀,給某隻小醉貓靠着。
景雲歌喝得暈暈乎乎,嗅着他身上的藥香、血腥、沙場煙塵氣,小聲說:“蒼定野,我不喜歡你受傷。”
蒼定野垂眸看着她,眉眼柔軟幾分。
“那怎麼辦呢?要掙軍功,要替父親分擔,要拿到實權,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樣才能——”
說到這,他如夢初醒般,驟然收了聲。
景雲歌擡起眼皮,醉眼朦胧着,“才能什麼?”
蒼定野的耳朵尖紅紅的,不好意思與她對視,輕咳一聲,移開視線:“……沒什麼。”
“好嘛。”景雲歌又貓兒似的哼唧着,聲音越來越小,“要是……要是能……和你一起……上戰場……就好了……”
蒼定野怔了一下。
眼裡又愕然,也有驚喜,又有星夜落在眸中,亮極了。
他低下頭看着景雲歌,似乎是想開口說什麼。
可是懷裡的小姑娘已經沉沉睡去了。
……
蒼定野回到王府時,花廳的燈火還亮着。
廳門緊閉,下人們都在廊下低頭站着。
整日忙碌下來,身上的舊傷已經開始隐隐作痛,他強抑着不适,蹙眉道:
“怎麼回事?”
掌事婢女垂着頭,小心翼翼道:“回君上,夫人在裡面喝酒,讓奴婢們都出來了。”
“夫人飲酒了?”蒼定野的聲音沉了幾分,“怎麼回事。”
下人們回憶着:
“晌午時夫人清點庫房,懷疑李嬷嬷偷了東西,然後兩人就吵起來了……李嬷嬷抵死不認,說夫人是因着淩世子受傷的事情沖她撒氣,夫人一怒之下就報官了。”
聽到“淩世子”三個字,蒼定野下意識攥緊拳頭。
他擡起眼:“開門。”
下人們忙不疊把門推開,酒氣撲面而來,幾乎要讓人睜不開眼。蒼定野的心脈弱,被嗆得忍不住輕咳着,“……雲歌?”
裡間傳來一聲熟悉的嘤咛,貓兒般細細的,一下就撓在蒼定野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撩開紗簾。
就看到小姑娘埋頭趴在桌邊,手裡還抓着半杯沒喝完的殘酒。
蒼定野忍不住蹙眉,上前把景雲歌扶起來:“雲歌?雲歌!”
他手上沒力氣,但景雲歌很聽話,隻是微微一福,就順勢靠在他的肩頭。
她勉強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忍不住笑起來。
“……你回來啦。”
她已經許久、許久、許久沒有這樣毫無芥蒂地對他笑了。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蒼定野眼中罕見閃過慌亂,他擡手懸在她的肩頭,不敢落下:“雲……雲歌,你喝多了。”
景雲歌把臉埋進他的頸窩,小聲嘟哝:“沒有……”
她醉得坐不穩,伸手攬住蒼定野的腰身,隔着繁重的官服和冬衣,仍然摸到一把支離病骨。
她忍不住蹙眉:“你……你怎麼又受傷了?”
聽到這句話,蒼定野的身子一僵。
“雲歌,你知道我是誰嗎?”
景雲歌還在抱着他蹭來蹭去,“你是……是……”
是了半天,還沒有說出名字,眼淚反而先掉出來。
她就這樣委屈地哭了起來。
蒼定野的心頭更加沉重。
仿佛胸口的傷又火燎燎地痛起來,他壓下心頭的苦澀,“……我送你回寝殿。”
“……不要!”景雲歌在他懷裡掙紮起來,“寝殿好空……又好冷……我不要去!”
喝多了的小姑娘軟綿綿的,所謂的掙紮也不過是蜻蜓點水般在蒼定野懷裡蹭來蹭去。喉結上下滾動,他伸手抱住她,聲音微微沙啞,“别鬧。”
“我沒鬧!”景雲歌不滿地大聲反駁,“我可乖了……”
說着,她看着蒼定野,滾燙的指尖從他的薄唇慢慢下滑,移動到若隐若現的胸襟,“是……是這裡受傷了嗎?”
她一邊歪着頭觀察,一邊認真道,“你……你受傷了,不能喝酒,喝酒傷口會痛。”
蒼定野的胸口酸脹着,他不知道應該自欺欺人地應下,還是應該告訴她,自己不淩滄時,而是蒼定野。